石闸落下的“轰隆”声刚定,洞外就传来铁器撞石的闷响——络腮胡正举着锯齿刀猛劈闸门,火星子溅在水雾里,映得他狰狞的脸忽明忽暗。“给我砸!这破石头门还能挡得住爷们?”他踹着石壁怒吼,身后几个教徒扛着撬棍上前,叮叮当当撬了半晌,石闸却纹丝不动,反倒震得他们虎口发麻。
林舟扒着石缝偷瞧,见教徒们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先前那两个闯入室内的黑衣人,怕是根本没来得及把石室暗闸的秘密通报给黑风教。他心里松了口气,又替云汐捏把汗:洞外教徒虽破不了门,可地上躺着七八个哼哼唧唧的伤号,都是方才打斗时被琴音震伤或被竹枝戳中的,络腮胡眼底的狠劲正一点点冒出来。
果然,又试了半晌,络腮胡猛地扔了撬棍,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这鬼门肯定有机关!”他扫了眼地上的部下,半数人还捂着眼或胳膊哼哼,剩下的也累得直喘,“算她们运气!撤!”
“老大,就这么走了?”有教徒不甘心。
“走个屁!”络腮胡一脚踹在石壁上,“知音涧就谷口一个出口,我带弟兄守在那儿!每两个时辰过来巡查一次!谅他们插翅难飞!”
教徒们应着声退开,拖拽伤号的呻吟、铜锣落地的“哐啷”声混在瀑布轰鸣里,渐渐往谷口去了。林舟攥着竹哨的手松了松,后背已被冷汗浸得发黏,回头见云汐正靠在裂了缝的古琴旁,手背的血滴在桐木琴身,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们撤去谷口了。”云汐侧耳听了半晌,轻轻点头,“暗闸的机关他们没摸透,短时间破不了,又损了人手,才想守株待兔。”她扶着石壁慢慢站起,臂弯的伤口被牵扯,眉峰微蹙了下,“我们得抓紧这空当——我去潭边清洗伤口,你也正好熟悉潮汐规律,这对练《应潮谱》最要紧。”
林舟跟着站直,目光落在那把裂了缝的古琴上——方才在潭边,数道淬毒短匕就是被这琴身挡住的,断弦上还沾着她的血。他忽然想起自己冲出去时的莽撞,若不是云汐用冰弦缠住教徒手腕,他早被反剪着当成要挟的筹码了。后怕像潮水般漫上来,更让他难受的是自己的无力:明明练了几日“潮生势”,却连两个教徒都对付不了,只能缩在石洞里,看着她独自挡刀、震琴音。
“云姑娘,教我《应潮谱》吧。”他猛地抬头,声音发颤却很沉,“把你会的都教给我!我想变强,想帮你,不想再像今天这样,只能攥着竹哨躲着,看着你流血却什么都做不了……”
云汐微怔,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这几日练“潮生势”时,他总因气息不稳皱着眉,眼底带着少年人的青涩,此刻却燃着团火,像应潮潭涨潮时最烈的那道浪头。她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拂过琴身的裂缝,桐木纹理在洞外漏进的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清冽如洗,“但你要记住,《应潮谱》的七势,从不是为了伤人。”她扶着林舟的手臂往外走,推开石室的木门——门外夕阳正坠在双阙峰顶,将云层染成烧红的棉絮,应潮潭的潮水正缓缓涨起,浪尖卷着金红的光。
“就像这潭水,”她指着潮头,“涨潮不是为了冲垮岸堤,是为了滋养岸边的草木;落潮不是为了干涸见底,是为了蓄势再涨。这门功夫的根,是守护。”
林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潮水一遍遍漫上沙滩又退去,他似懂非懂点头,忽然想起刚才云汐退敌时的模样——她明明能借琴音震碎教徒心脉,却只逼得他们捂耳后退;明明能用冰弦勒断络腮胡脖颈,却只卷走他的刀,不到万不得已,始终留着一线余地。
“我明白。”他郑重地说,“我想守护知音涧,想守护……你教我的这些道理。”
云汐闻言,眸底漾起细碎的光,像潭面被风拂过的涟漪。她从腰间解下银鞭,递给林舟:“你先帮我把琴拿回石室,我去潭边清洗伤口。这银鞭你且拿着,若有动静,就用它防身。”
林舟接过银鞭,触手微凉,鞭梢还带着方才她握过的温度。他抱起古琴往石室走,琴身裂缝处的木屑轻轻扫过他的手腕,像极了她指尖的触感,只是这次,他没再发抖——他得快点变强,下次再抱这琴时,要换成他护着她。
等他取了伤药出来,见云汐正坐在潭边的青石上,已将臂弯的衣料撕开半幅,露出的肌肤上划着道三寸长的口子,皮肉外翻着还在渗血。她正用潭水清洗伤口,冷水激得她眉峰微蹙,却一声未吭。
“我来吧!”林舟连忙跑过去,蹲在她面前,用干净布条蘸了潭水,避开伤口轻轻擦拭。他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额角却渗出细汗——方才看她在潭边游走退敌时那般利落,此刻见这道狰狞的伤口,才惊觉她每一次“轻巧”的闪躲,都藏着多少疼。
云汐垂眸看着他,少年的发顶沾着几片竹叶,睫毛被夕照染成金红,认真得像在雕琢什么珍宝。她忽然觉得,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头泛起。
“明日起,我教你‘潮生势’的运气法门。”她轻声道,“这门功夫要借潮汐之力调内息,每日卯时涨潮最盛,申时落潮最稳——正好避开他们探查的时辰,这两个时辰练效果最好。”
林舟点头如捣蒜,换了块干净布条蘸上伤药粉,轻轻敷在伤口上:“我一定好好学,绝不偷懒。”
云汐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刚要说话,忽然“嘶”了一声——他不小心碰着了伤口。林舟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想道歉,却见她笑着按住他的手:“没事,你做得很好。”
夕阳西下,潮水渐落,露出青黑色的礁石,像卧在潭底的兽。云汐坐在石室门口的竹榻上修琴,断弦已被取下,正用新丝弦穿过琴轴。月光从双阙峰的缝隙漏下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影,连抿起的唇角都浸着柔和的光。
林舟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按云汐教的法门运气。他试着将丹田处的微弱气息引向手臂,起初那股气像顽皮的小鱼在经脉里乱窜,好不容易引到指尖,却“噗”地散了。他不气馁,深吸一口气,听着潭边的潮声,想象自己是道随波起伏的浪。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忽然泛起暖意,一股极淡却真实的气息漫出去,落在身前的青石上,竟震落了片积灰。
“成了!”他低呼一声,猛地抬头想告诉云汐,却见她正望着自己,手里还拿着半截丝弦,眼底的笑意比月光更亮。
“气要沉,像落潮时藏在水底的力。”她扬了扬下巴,“再试试。”
林舟重又闭眼,这次沉稳了许多。气从丹田出发,顺着经脉缓缓游走,像退潮时贴着沙滩流淌的水,温柔却坚定。指尖再次发力时,青石上的灰被震成个整齐的圆圈,竟没扬起半分尘埃。
他睁开眼,看见云汐已重新上好琴弦,正拨动试音。“铮”的一声,琴音清越,混着潮声漫开,像月光落进了水里。
“这声‘潮生’,比刚才稳多了。”她望着他,眸里盛着期许,“再过些时日,你该能悟出‘护势’了。”
林舟望着她,又看了看潭面碎银般的波光,忽然觉得知音涧的水不仅在教他武功,也在悄悄改变他。那个总躲在沈掌柜身后,见了客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学徒,好像正在这潮起潮落里,慢慢长出能保护别人的筋骨。
而此刻的双阙峰上,云雾再次聚集,比往日更浓更沉,像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暮色里死死盯着谷中的一切。云层深处,一点幽绿的光闪了闪,随即隐没在更浓的黑暗里——那是黑风教教主的鹰隼,正俯瞰着这片即将被风雨席卷的山谷。
云汐忽然抬头望向峰顶,修琴的手停了。她将古琴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按在新换的丝弦上,眸里再无半分柔和,只剩比潭水更冷的坚定。
无论来的是谁,她都会守住这里。守住知音涧的潮,守住琴音里的道,也守住身后这个正在慢慢变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