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把最后一箱快递重重地扔进三轮车里，抹了把额头上黏糊糊的汗水。七月的傍晚，城中村上空笼罩着一层灰黄色的雾霭，像是永远散不去的油烟。他的t恤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每次呼吸都能闻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酸臭味。
\"明天七点，别迟到。\"快递站老板老张头也不抬地甩下一句话，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得啪啪响。
刘伟没应声，只是默默解下工作牌塞进裤兜。他在这个快递站干了三个月临时工，每天装卸货物、派送包裹，工资勉强够付城中村那间六平米隔断房的租金。老张从来不会对他说一句好话，但刘伟知道，像他这样高中辍学、没有一技之长的人，能在城市里找到工作已经算幸运了。
他推着三轮车出了快递站，拐过两个路口后停在了一家小超市门口。这是他和几个同样租住在城中村的工友约好的地方，每天下班后在这里碰头，偶尔凑钱买瓶最便宜的白酒分着喝。
今天超市门口空无一人。
刘伟看了看手机，已经六点四十了，平时这个时间小李和小王应该已经蹲在超市门口抽烟了。他打开微信，发现群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中午，是小李发的\"今晚加班，不聚了\"。
\"操。\"刘伟低声骂了句，突然觉得特别疲惫。他摸了摸裤兜里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超市，买了包最便宜的红塔山和一瓶冰镇啤酒。
出了超市，刘伟站在路边一口气灌下半瓶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冲淡了喉咙里的燥热。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看着烟雾在闷热的空气中缓慢消散。
从这里回家有两条路。一条是绕到主路上，灯火通明但要多走二十分钟；另一条是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阴暗潮湿却能节省时间。平时刘伟都和工友们一起走大路，但今天他实在太累了。
\"就今天一次。\"刘伟自言自语着，掐灭烟头，朝最近的一条小巷走去。
巷子口堆满了垃圾，几只老鼠听到脚步声迅速窜进阴影里。刘伟小心地避开地上发黑的污水坑，墙壁两侧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杂乱地纠缠在一起。这是城中村最常见的小巷，肮脏、拥挤，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炒菜的油烟味、电视机的声音、夫妻吵架的动静，所有这些都让刘伟感到一丝安心。
但今天有些不对劲。
刘伟皱起眉头，放慢了脚步。巷子里异常安静，没有往常的电视声和说话声。两侧的窗户要么拉着窗帘，要么黑洞洞的像是没人居住。更奇怪的是，明明才七点多，天色却暗得像是深夜，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提供微弱的光亮。
\"有人吗？\"刘伟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
刘伟咽了口唾沫，继续往前走。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特别响亮，啪嗒、啪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重复这个节奏。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塑料袋在地上轻轻滚动。
\"见鬼了。\"刘伟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巷子似乎比记忆中要长得多。刘伟记得平时走五分钟就能穿过去，但现在他已经走了将近十分钟，却还没看到出口。更让他不安的是，两侧的墙壁开始变得潮湿，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黏液。
刘伟停下脚步，借着昏暗的路灯光查看自己的手掌。掌心沾满了透明的黏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味，像是放了很久的鱼内脏。他厌恶地在裤子上擦了擦，却发现黏液很难擦干净，反而在裤子上留下一道发亮的痕迹。
\"这他妈是什么...\"刘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注意到墙上那些黏液正在缓慢地流动，形成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或符号。
一阵冷风突然从巷子深处吹来，刘伟打了个寒颤。七月的夜晚不该这么冷。他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按电源键都没反应。
\"不会吧...\"刘伟用力拍了拍手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抬头看向前方，巷子似乎延伸到了看不见的黑暗中，而身后同样是一片漆黑。
刘伟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渗出冷汗。他决定往回走，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但当他转身时，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变了——原本应该是一条直巷，现在却出现了岔路，而且两侧的建筑物也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这不可能...\"刘伟喃喃自语，感到一阵眩晕。他明明记得这条巷子是直的，没有任何岔路。而且那些房子，他每天上下班都经过，怎么会突然多出几栋从未见过的破旧房屋？
其中一栋房子的窗户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刘伟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窗户。窗帘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刚刚从后面离开。但整栋房子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窗户玻璃破碎，墙皮剥落，怎么可能有人住？
\"喂！有人吗？\"刘伟鼓起勇气喊道，声音颤抖得厉害。
窗帘又动了一下，这次刘伟确信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后，似乎在观察他。虽然看不清细节，但刘伟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冰冷而充满恶意。
刘伟的腿开始发抖，他决定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他选择了看起来比较熟悉的一条路，快步向前走去。但没走几步，他就发现这条路也不对劲——墙上本应存在的门牌号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怪的划痕，像是用指甲或利器刻上去的。
更可怕的是，刘伟发现自己的脚步声不再是孤单一人的。在他每次落脚后，都会有一个轻微的、几乎同步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停，那声音也停；他走，那声音也跟着走。
刘伟不敢再回头，只能加快脚步。巷子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呼吸时能感觉到水汽凝结在鼻腔里，带着那股奇怪的腥味。两侧墙壁上的黏液更多了，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往下滴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突然，刘伟看到前方有一家熟悉的杂货店。他松了口气，那是他经常去买烟的地方，店主是个和蔼的老头。刘伟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那家店，希望能找到人问问路，或者至少借个电话。
但当刘伟跑到店门前时，他的血液几乎凝固了。这家店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橱窗积满灰尘，里面堆满了破旧的纸箱；招牌歪斜地挂着，上面的字已经褪色到几乎看不清；最可怕的是，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刘伟看到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人影，但那人影的轮廓极其不自然，像是被拉长扭曲了一般。
刘伟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水坑，发出响亮的水声。柜台后的人影猛地转向他，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刘伟能感觉到对方在\"看\"他。一种本能的恐惧席卷全身，刘伟转身就跑。
跑过几个拐角后，刘伟气喘吁吁地停下，发现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巷子变得更加狭窄，两侧墙壁几乎要贴在一起。更糟的是，墙壁现在明显在蠕动，像是活物一般轻微地起伏着。刘伟惊恐地看到，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类似呼吸的节奏。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刘伟低声重复着，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痛感很真实，这不是梦。
就在这时，刘伟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是很多人在远处低声细语，但听不清在说什么。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远时近，有时像是就在耳边，有时又像是隔了几条街。更可怕的是，这些声音中偶尔会夹杂着几声轻笑，那笑声尖锐得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刘伟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冷静，但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拔腿就跑，不管方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巷子在眼前扭曲变形，有时突然变宽，有时又窄得需要侧身通过。墙壁上的黏液越来越多，有些已经流到了地面，刘伟几次差点滑倒。
不知跑了多久，刘伟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丝亮光——那是巷子的出口！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那道光，却在即将到达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刘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他惊恐地回头，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从地面的黏液中伸出，死死抓着他的脚。那只手没有指甲，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泡在水里很久的尸体。
\"放开我！\"刘伟尖叫着，疯狂踢踹那只手。几脚之后，那只手松开了，迅速缩回地面的黏液中消失不见。
刘伟连滚带爬地冲向出口，当他终于冲出巷子时，刺眼的路灯光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他踉跄了几步，跪倒在人行道上大口喘气。
\"小伙子，你没事吧？\"一个老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刘伟抬头，看到一位提着菜篮的老太太正关切地看着他。周围是熟悉的城中村街道，行人来来往往，摩托车喇叭声、商贩叫卖声、电视节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切恢复正常了。
\"我...我没事。\"刘伟艰难地站起来，双腿还在发抖。他回头看向那条小巷，现在它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几个小孩正在巷口玩耍，一个妇女站在门口择菜。
\"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去诊所看看？\"老太太又问。
刘伟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可能只是中暑了。\"
告别老太太后，刘伟站在路边，再次看向那条小巷。它看起来如此普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但刘伟知道不是——他的裤子和鞋子上还沾着那些奇怪的黏液，手机依然无法开机，而且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还萦绕在心头。
刘伟绕了远路回家，一路上都在回想刚才的经历。也许是他太累了产生了幻觉？或者是那瓶啤酒有问题？但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回到家后，刘伟立刻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双手和脸。当他抬头看向镜子时，差点惊叫出声——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更可怕的是，他的肩膀上有一道淡淡的、黏液留下的痕迹，像是有人曾经把手搭在那里。
刘伟颤抖着脱下衣服，发现不止肩膀，后背也有几处类似的痕迹。他用肥皂疯狂擦洗这些地方，直到皮肤发红疼痛才停下。
那天晚上，刘伟开着灯坐了一夜，每次闭上眼睛都会看到那条扭曲蠕动的巷子和窗户后的人影。天亮时，他终于精疲力竭地睡去，梦里依然在无尽的巷子里奔跑。
第二天上班，刘伟迟到了。老张骂了他一顿，扣了半天工资。刘伟没有解释，他知道没人会相信他的经历。
下班时，小李和小王在超市门口等他。
\"昨天怎么没来？\"小李递给他一支烟。
刘伟接过烟，犹豫了一下：\"昨天...我走了那条小巷。\"
\"哪条小巷？\"小王问。
\"就是能抄近路的那条，平时我们都不走的那个。\"
小李和小王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奇怪。
\"你...走通了？\"小李小心翼翼地问。
刘伟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你们知道那条巷子有问题？\"
小王压低声音：\"城中村有个传说，那条巷子有时候会...变得不一样。进去的人有的再没出来，有的出来后疯了。我们从不走那条路，哪怕绕远点。\"
刘伟感到一阵恶寒：\"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们以为你知道，\"小李说，\"这是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的事。\"
刘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昨晚的经历，想起那只从地面伸出的苍白的手，想起窗户后模糊的人影。那不是幻觉，也不是疲劳导致的错觉——那条巷子确实有问题，而且似乎不止他一个人经历过。
\"你...没事吧？\"小王担忧地看着他。
刘伟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
那天晚上，刘伟和工友们一起走了大路回家。经过那条小巷的入口时，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巷口看起来依然普通，几个老人坐在那里乘凉聊天。但刘伟知道，在那看似平常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也不愿再次遭遇的东西。
从那天起，刘伟再也没有走过任何小巷，哪怕要绕很远的路。有时候深夜醒来，他会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像是黏液滴落的声音，但他从不敢拉开窗帘查看。那条巷子的记忆像一道阴影，永远笼罩在他的生活中。
而最可怕的是，有时候在人群中，刘伟会突然闻到那股熟悉的腥味，然后发现自己的手机没了信号。每到这时，他就会头也不回地跑向最近的光亮处，不敢回头看身后是否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