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比忘川河畔的鬼市还要喧嚣十倍！乌泱泱的人群裹着厚实的冬衣，像滚动的彩色毛球，在冰雕丛林间穿梭、惊叹、嬉笑。
孩童的尖叫、小贩的吆喝、恋人依偎的私语，混杂着踩雪的咯吱声，汇成一股充满生机的热浪，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烤栗子的焦香、甜腻的糖画味儿，还有刚出炉的烧饼那暖烘烘的面粉气息，冲淡了冰雕带来的极致寒意，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属于人间的、烟火蒸腾的热闹。
“哇——！！！”欧叶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碎钻般的光，她兴奋得直跺脚，冻得通红的小爪子一把攥住墨时庭冰凉滑腻的玄色袍袖，
“墨时庭！快看！太绝了！比冥宫的水晶灯还闪亮！啊！那边还有人在雕新的！”
她所指的方向，是湖边一片特意清出的开阔冰面，此刻正热火朝天。数十张简易冰案排开，参赛者正对着大小不一的冰块埋头苦干。
凿冰声、打磨声、水浇在冰上的滋滋声此起彼伏，空中飞舞着细小的冰晶碎屑，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旁边立着醒目的牌子：
“鹿城冰雕技艺赏·暨新春争魁赛”。
“他们在比赛！冰雕比赛！”欧叶的小雷达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整个人像打了鸡血，“快快快！我们也去报名！正好赶上！”她拖着墨时庭就要往报名处挤。
墨时庭血眸扫过那热火朝天的“匠人”现场，又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被攥得起了细微褶皱的袍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冷得像冰窟里捞出来的：“胡闹。本王没兴趣。”
“休——想——溜！”欧叶像只树袋熊，两只爪子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小脸仰着，豆豆眼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光芒，一字一顿，
“这可是‘人界深度体验’的重要环节！不许用灵力作弊！不然……不然我就回去告诉厨娘，你把她珍藏的‘忘忧酿’底料偷拿出来泡脚了！”她信口胡诌的威胁。
墨时庭额角似乎有根青筋跳了一下，血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危险的寒芒，那眼神仿佛在掂量此刻把她丢进忘川喂水鬼的可行性。
然而，欧叶梗着脖子，视死如归地瞪回去，大有“你敢用灵力我就敢造谣”的同归于尽架势。
最终，那丝寒芒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无奈与“本王为何要在此受此等折磨”的漠然压下。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地，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节：“……哼。”算是默认了这荒唐的“深度体验”。
于是，冥界至高无上的主宰，统御亿万魂灵的冥王大人，黑着脸，被一只兴高采烈的小鬼生拉硬拽，挤进了报名的人堆里，领到了一块半人高、方方正正、冒着森森寒气的巨大冰块，以及一套沉甸甸、冰得扎手的凿冰工具。
比赛开始锣响！
欧叶摩拳擦掌，小脸兴奋得通红：“雕个啥好呢？威风凛凛的谛听？还是胖乎乎可爱的貔貅？要不……雕个迷你版的你？”她拿起一个尖头凿子，跃跃欲试地看向墨时庭。
墨时庭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把平铲，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铁器，动作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却与当前情境格格不入的优雅，或者说僵硬。他血眸落在冰块上，似乎在思考如何将这块顽石化为一件符合他身份的艺术品。
“我来雕身子！你来雕脑袋和翅膀！”欧叶不等他回应，已经自顾自地分配好了任务，抡起凿子就对着冰块一角“吭哧吭哧”地凿了下去，冰屑纷飞。
理想很丰满。现实……骨感得硌牙。
欧叶的“谛听身子”凿着凿着，在某个角度崩掉了一大块，变成了圆滚滚、短手短脚的奇怪动物躯干，还有点歪。她急得哇哇叫：“哎呀！这块冰不听话！墨时庭快帮忙！”
墨时庭眉头紧锁，对着冰块顶部那块预留的“脑袋区域”。
他试图回忆起某种威严神兽的头颅轮廓，修长的手指握着凿子，动作精准却过于“沉稳”，一凿子下去，力道没控制好，“咔嚓”一声，预想的龙角位置被削平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圆弧顶。
配上他随后试图雕出的眼睛，本想是睥睨天下的竖瞳，结果因为下刀太“克制”，只留下两个浅浅的、呆滞的凹坑。
“翅膀！翅膀要飘逸！”欧叶在旁边指挥，自己则手忙脚乱地试图给那圆滚滚的躯干加几条腿，结果凿成了四根粗细不一、歪歪扭扭的柱子。
墨时庭抿着唇，周身气压低得能冻裂周围的空气。
他看着那块被欧叶凿得坑坑洼洼的“翅膀位”，平铲一横，试图铲出流畅的羽翼线条。然而，冰块受力不均，“啪”地一下，一大片冰连着预留的翅膀根部整个断裂，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只剩下一个突兀的、棱角分明的切口。
两人：“……”
时间在沉默的、充满失败感的“叮叮哐哐”和围观人群偶尔压抑的嗤笑声中流逝。他们面前的冰块，逐渐显露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形态：
圆滚滚、带着崩口和歪斜鼓包的躯干。一个光秃秃、顶着两个呆滞浅坑的圆弧顶脑袋。四条粗细扭曲、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腿。
整体观感——非龙非猪非鸟，硬要形容，大概是某位上古神兽被天劫劈中后、又被顽童用泥巴胡乱糊了一层的凄惨遗蜕，带着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忍直视的抽象派悲怆。
当结束的锣声敲响，评委们走到他们这尊“杰作”前时，空气都凝固了几秒。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匠人，围着这“四不像”转了三圈，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强忍笑意，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极其复杂的叹息。
毫无悬念。他们荣获本次鹿城冰雕技艺赏暨新春争魁赛的——最后一名。
颁奖时，负责发参与奖的小吏憋着笑，将一个用雪压实捏成、插着两根小树枝当手臂、嵌着两颗黑溜溜小石子当眼睛、勉强能看出是雪人形状的粗糙娃娃塞到欧叶手里。
“咳……二位……手艺独特，别具一格……嗯，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小吏努力维持着官腔，但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欧叶捧着那个丑萌丑萌的小雪人娃娃，小脸皱成了包子，撅着嘴嘟囔：“什么嘛……明明我们很努力了……”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墨时庭。
冥王大人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身玄衣仿佛裹挟了更深的寒意，血眸平静地扫过那个“四不像”冰雕遗骸，又落在欧叶手里那个歪鼻子斜眼的雪人娃娃上。寒风卷起他几缕墨发，拂过线条冷硬的下颌。
“走了。”他声音低沉依旧，听不出情绪，转身便走。
欧叶赶紧把雪人娃娃往怀里一揣，小跑着跟上，还不忘回头对着他们那件“惊世之作”做了个鬼脸。走了几步，她又不死心地把雪人娃娃掏出来，献宝似的举到墨时庭眼前：
“喏，参与奖！虽然丑了点，但好歹是个纪念品嘛！人界烟火气的证明！你看它这傻乎乎的样子，像不像你刚才拿凿子时……哎哟！”
话没说完，怀里一空。墨时庭修长的手指已经拎走了那个雪人娃娃的后颈，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看也没看，指间微动，那娃娃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宽大的玄色袖袍深处，仿佛从未存在过。
“聒噪。”他拂袖，步履未停，径直走入飘飞的细雪中，只留给欧叶一个挺拔而冷冽的背影。
欧叶对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小声嘀咕：“切，假正经！明明就收起来了……”
她搓了搓被冻得通红、还残留着握凿子酸麻感的爪子，望着墨时庭走在前方的身影，再看看周围流光溢彩的冰雕和喧闹欢腾的人群，忽然觉得，手里空落落的，心里却好像被那个丑雪人娃娃塞进了一点暖意。
她嘿嘿一笑，蹦跳着追了上去：“墨时庭！等等我！那边有卖炸蘑菇的！贼香！”
琼林苑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几道隐在人群深处的阴冷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黏上了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风雪似乎更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