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象就是这样的,”巫师平静地说,“十四年前送往大殷为质子的那位,才是北狄未来的继承人。而如今骁勇善战的左贤王,并非大王亲生。”
这话如同惊雷,在屠苏乾耳边炸响。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左贤王屠苏绍,他最器重的儿子,北狄最勇猛的将领。
“荒谬!”屠苏乾怒道,“绍儿自幼就像极了朕!”
文宇巫师不慌不忙:“大王如果不信,可以仔细回想左贤王生母临终前的种种异常。此外,大王难道从没有觉得,左贤王的性子与大王年轻时大不相同吗?”
屠苏乾沉默了。
确实,屠苏绍虽然勇猛,却残暴嗜杀,与他年轻时的稳重截然不同。
而且绍儿的生母,那个来自西域的歌姬,临终前的确说了许多奇怪的话。
“此事需要多方查证。”屠苏乾表面镇定,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巫师退下后,屠苏乾独自在殿中踱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他开始回想这些年的种种细节。
屠苏绍与他不像的眉眼,那歌姬入宫前的情史,甚至屠苏绍偶尔流露出的与他完全不同的习惯。
“莫非,绍儿真的不是朕亲生的?”屠苏乾越想越惊恐。
如果如此,那他现在唯一的亲生骨肉,就只剩下十四年前送往大殷为质的屠苏矛了。
想到这里,屠苏乾立刻召来心腹:“传令下去,暂缓对凌松江的处置。朕要用他的命,换回矛儿。”
与此同时,大殷皇宫的早朝刚刚结束。
慕朝歌正要起身,忽然心念一动,对文武百官道:“朕听闻新建的藏书馆和识字馆已完工,今日想微服去看看,哪位爱卿愿意陪朕一同前往?”
此话一出,几位大臣都面露难色。
季晟辙要处理户部的公文,郑武当有大理寺的案子要审,姚庆临则要准备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
就在众人犹豫时,吏部侍郎龚蹈袭的儿子龚长恭急忙上前:“陛下,臣愿意陪同前往!”
慕朝歌心中暗笑,果然上钩了。
“龚卿不是还要协助你父亲处理吏部的事务吗?”
龚长恭连忙道:“藏书馆和识字馆关乎教化百姓,正是吏部的分内之事。臣能陪同陛下视察,是莫大的荣幸。”
其他几位大臣见有人主动请缨,也都纷纷表示龚长恭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如此,就有劳龚卿了。”慕朝歌微微一笑。
一刻钟后,慕朝歌换上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扮,与龚长恭一同出了宫。
为掩人耳目,只带了四名扮作家丁的侍卫。
新建的藏书馆和识字馆位于城西,是慕朝歌以“慕妃”身份推动的工程。
一路上,龚长恭极力表现,对京城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陛下请看,”龚长恭指着路旁几个正在认字的小孩,“自从识字馆开办后,不少贫苦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认字了。这都是陛下圣明,慕妃娘娘仁德啊。”
慕朝歌点点头,故作随意地问:“龚卿觉得,慕妃这些举措如何?”
龚长恭立即道:“慕妃娘娘深明大义,开办藏书馆让寒门学子有书可读,设立识字馆教化百姓,实在是功德无量。”
“可是朝中似乎有不少非议,”慕朝歌慢悠悠地说,“有人说慕妃干政,有人说这是浪费国库银两。”
龚长恭义正辞严:“那是他们目光短浅!教化百姓,才是治国之本。慕妃娘娘这些举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慕朝歌心中暗想,这龚长恭果然比他那个墙头草的父亲有见识得多。
如果能通过他影响龚蹈袭,将来对付胡尚书就多了几分胜算。
二人先到了藏书馆。
只见馆内窗明几净,不少书生正在安静阅读。
见到慕朝歌一行人气质不凡,馆吏连忙上前接待。
“平日来这里看书的人多吗?”慕朝歌问。
馆吏恭敬回答:“回公子的话,每日都有上百个人。特别是科举在即,来的学子更多。”
慕朝歌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阅。
龚长恭在一旁细心解说藏书馆的运作方式,如何借阅,如何保管,说得头头是道。
“龚卿对这些东西很是了解啊。”慕朝歌称赞道。
龚长恭谦虚一笑:“臣奉命协助管理藏书馆,不敢不尽心。”
离开藏书馆,二人又来到附近的识字馆。
此时正是上课时分,数十名老少坐在一起,跟着先生认字。
看到那些农夫商贩认真描红的样子,慕朝歌不禁感慨。
“知识改变命运,”她轻声说,“如果能让我大殷子民人人识字,何愁国家不兴盛?”
龚长恭也是这么觉得:“陛下圣明。只是朝中有些大人,总以为百姓愚昧才更好治理。”
慕朝歌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朕需要更多像龚卿这样有远见的臣子。”
龚长恭受宠若惊,连忙低下头去。
……
日头正好,慕朝歌一身常服,摇着折扇,正优哉游哉地往京城最有名的太白楼溜达,打算去尝尝新出的招牌菜。
几个金甲军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刚转过一个街角,就听见前面一阵喧哗。
“苟富贵!你个杀千刀的骗子!还敢出现在小爷面前!看小爷不打断你的狗腿!”
龚长恭扯着嗓子怒吼,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过去。
慕朝歌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提了回来:“龚公子,大街上,注意点体统。”
龚长恭惊魂未定,一回头见是慕朝歌,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指着街对面一个穿着绸衫的瘦高个叫道:“于公子!您来得正好!就是那苟富贵!前儿个骗了我五十两银子,说是能帮我弄到西山猎场的头筹,结果屁都没一个!人还跑没影了!”
街对面那瘦高个,正是苟富贵。
他本来想溜,一瞧见慕朝歌,眼睛顿时亮了,也顾不上龚长恭了,屁颠屁颠跑过来,点头哈腰:“于公子!小的可算又见到您了!”
龚长恭一看,更气了。
慕朝歌被两人吵得头疼,“唰”地合上折扇,在两人脑袋上各敲了一下:“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
她目光在龚长恭和苟富贵之间扫了个来回,慢悠悠地道:“他,”指了指龚长恭,“给我跑腿打听消息。”又指了指苟富贵,“给我处理些不上台面的琐事。你们两个,严格来说,算半个同僚。”
龚长恭和苟富贵都傻眼了,互相瞪着对方,脸上满是嫌弃。
“谁跟这骗子同僚!”
“呸!小爷我才不屑于跟这夯货为伍!”
慕朝歌似笑非笑:“怎么?我的人,你们有意见?”
两人顿时噤声,缩了缩脖子。
“握个手,这事就算过去了。”慕朝歌下令。
龚长恭和苟富贵不情不愿地伸出手,飞快地碰了一下,立刻缩回,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慕朝歌这才注意到苟富贵身后还跟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低着头,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腕上还有几道伤痕。
“这孩子哪来的?”
苟富贵连忙把小孩往前推了推,语气中带着点愤慨:“公子,正要跟您说呢!这孩子是我刚从人牙子手里拦下来的,差点就被卖到南边矿上去了!您猜怎么着?他竟是从城西慈幼局里跑出来的!”
“慈幼局?”慕朝歌皱眉,这不是朝廷拨款设立收养孤儿的地方吗?
“呸!什么慈幼局,简直是阎王殿!”苟富贵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里头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逼着干重活,稍微大点的,就被他们偷偷勾结人牙子卖掉!朝廷拨下来的银钱和米粮,全进了那帮黑心肝的腰包!这孩子就是受不了打,偷跑出来的!”
慕朝歌的心猛地一沉。
她如今是皇帝,没想到自己治下,天子脚下,还有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用朝廷的钱,残害本该被救助的孩子!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走!”慕朝歌脸色冰寒,折扇一收,“去慈幼局!”
……
城西慈幼局,门庭冷落,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透着一股压抑。
龚长恭为了表现,抢在前面,抬脚就狠狠踹在门上:“里面的人给小爷滚出……”
“来”字还没出口,大门猛地从里面拉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探出身,二话不说,拳头直接砸在龚长恭面门上!
“嗷!”龚长恭惨叫一声,鼻血长流,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又被后面的金甲侍卫扶住了。
门内院子里,还站着几个同样身材魁梧的汉子,警惕地盯着门外这一行人。
慕朝歌眼神一冷,上前一步。
然而,就在与那些打手视线接触的瞬间,她顿时切换成了一副标准的纨绔公子哥模样,吊儿郎当地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语气傲慢:
“啧,怎么回事?小爷我来挑几个人使唤,就是这么待客的?伤了小爷的人,你们赔得起吗?”
那几个打手一愣,见慕朝歌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后跟着的随从(金甲军伪装的)也个个精悍。领头那个刀疤脸挤出一丝难看的笑:“这位公子,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废话!来你们这破地方,当然是买人!”慕朝歌用扇子指着院子,一脸嫌弃,“听说你们这儿的崽子便宜,皮实耐造。小爷府上缺几个干粗活的小厮婢女,带路,让小爷瞧瞧货色。”
这番做派,活脱脱一个拿钱不当钱的富家子弟。打手们彻底放松下来,刀疤脸点头哈腰:“公子您里边请,小的这就去请我们主事来。”
不一会儿,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正是慈幼局的主事。
他打量了慕朝歌一番,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公子爷想看什么样的孩子?我们这儿的娃儿,个个听话懂事。”
慕朝歌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袖:“少废话,开个价吧。模样周正点,手脚利索的,小爷都要了。”
络腮胡主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伸出三根手指:“公子爷,三十两一个,童叟无欺。”
“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慕朝歌故作不满,随即又摆摆手,“罢了罢了,小爷懒得计较。不过,这人我得亲自挑,把人都叫出来,让小爷过过眼。”
“这……”主事有些犹豫。
“怎么?怕小爷不给钱?”慕朝歌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到那大额银票,主事顿时眉开眼笑:“公子爷爽快!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把孩子们都带过来!”说着,转身就朝后院一间上了锁的屋子走去。
就在他转身,背对慕朝歌,伸手要去掏钥匙的一瞬间。
慕朝歌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冷冷吐出两个字:“拿下!”
早已蓄势待发的金甲军如同猎豹般扑出来,两人一组,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络腮胡主事和那几个打手按倒在地,堵住了嘴,让他们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院外留守的几个打手听到动静不对,刚冲进来,就被守在门口的金甲军干脆利落地解决,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慕朝歌看也没看地上那些剧烈挣扎的杂碎,目光直直投向那间上了锁的屋子,沉声道:“把门打开!”
“哐当——”
沉重的铁锁被金甲军用力劈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混杂着霉味扑面而来,熏得人想要呕吐。
慕朝歌眉头紧皱,走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狠狠一抽,一股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屋子很大,却用粗糙的木栅栏分隔成几个区域。
一边挤着十几个孩子,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地望向来人。
另一边则关着几个模样稍微清秀些的男孩女孩,脸上带着惊恐,蜷缩在角落。
还有一个地方,几个孩子躺在地上破旧的草席上,气息奄奄,身上散发着阵阵臭味。
他们像牲口一样被分类圈养,墙壁上污秽不堪,地上甚至能看到老鼠窜过的痕迹。
这就是朝廷拨银建造的慈幼局?!
慕朝歌强压下杀意,脸上迅速切换回那副纨绔公子的傲慢,指着里面,声音夸张地叫道:“我的天!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又脏又臭!还有缺胳膊少腿的?小爷我是买下人,不是开善堂!你们这破地方竟敢拿这些货色糊弄小爷?信不信小爷我立刻报官,把你们这帮黑心肝的全都抓去游街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