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春色正好,慕朝歌与尉迟澈一前一后漫步在花径上。
一个穿着龙袍却步履轻快,一个身着宫装反而气势沉稳。
“陛下今日气色不错。”尉迟澈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慕朝歌揉揉太阳穴:“批了一上午奏折,头疼得很。出来走走散心。”
二人转过一片假山,忽然听到山后传来几个女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慕朝歌本来不想偷听,却听见“碎玉轩”三个字,顿时停下脚步。
“碎玉轩里关着的,可是当朝太后和北狄质子!”一个尖细的女声说得有鼻子有眼。
尉迟澈脸色一沉,正要出声呵斥,却被慕朝歌拉住。
那女声继续道:“你们不知道吧?太后年轻时与北狄王有情,是先皇强取豪夺!北狄王送子为人质,就是想要追回旧爱呢!”
“冯姐姐说的可是真的?”另一个声音惊呼。
“那还有假?我舅舅在宫中当差,亲眼见过北狄质子往碎玉轩送东西。”
尉迟澈再也忍不住,大步转过假山:“放肆!”
假山后三个秀女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
为首的那个,正是以造谣闻名的冯程程。
“慕妃娘娘…………”冯程程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慕朝歌慢悠悠跟过来,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冯程程身上:“继续说啊,朕也想知道太后还有什么风流韵事。”
冯程程磕头如捣蒜:“臣妾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尉迟澈气得脸色发白,却碍于现在的身份不能发作。慕朝歌若有所思,突然问:“碎玉轩里,当真住着北狄质子?”
尉迟澈咬了咬牙,低声道:“太后确实在碎玉轩静修,北狄质子也住在那里。但那些污言秽语,纯属无稽之谈!”
慕朝歌眼睛一亮。
北狄质子就在宫中!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压下心中激动,冷眼看着冯程程:“冯程程,你散布谣言,诋毁太后,该当何罪?”
冯程程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臣妾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慕朝歌沉吟片刻,忽然道:“朕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夜里,长春宫内烛火通明。
冯程程跪在殿中,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皇帝”和“慕妃”。
“陛下的意思是,让臣妾去北狄散播谣言?”冯程程声音发颤。
慕朝歌点头:“北狄王最宠爱的儿子屠苏绍,其实不是他亲生的。而被送来为质子的屠苏矛,才是真血脉。这个谣言,你要让整个北狄都相信。”
尉迟澈补充道:“北狄信奉巫师,你扮作游方的巫女,更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我们在北狄王庭有内应,会配合你行动。”
冯程程瞪大了眼睛。
她平日里在后宫搬弄是非,最多也就是争风吃醋,哪里想过有朝一日要用这本事去干涉敌国的政事?
“可是…………臣妾一介女流,如何能到得了北狄?”
慕朝歌微微一笑:“这个朕自有安排。”
三日后,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秀女冯程程因散布谣言,被陛下赐死。
据说,尸体被一卷草席裹着送出宫去,惨不忍睹。
而就在同一天傍晚,一队商旅悄悄出了京城。
队伍中有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正是本该“死去”的冯程程。
她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心中五味杂陈。
“冯姑娘放心,金甲卫会一路护送你到边境。”领队的侍卫低声道。
冯程程握紧了手中的包袱,里面是慕朝歌给她的各种“道具”:巫祝服饰、北狄地图、还有详细的任务说明。
她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编故事和传播谣言,没想到这本事竟能用来报效国家。
如果事情办成了,她便是功臣;如果办砸了…………
冯程程不敢再往下想。
与此同时,皇宫中的慕朝歌正在查看北狄王庭的密报。
“屠苏绍生性多疑,屠苏矛懦弱无能。”慕朝歌轻敲桌面,“冯程程这个谣言,正好戳在他们的痛处。”
尉迟澈站在她身旁,低声道:“北狄王年事已高,几个儿子明争暗斗。这个时候传出继承人有疑的消息,必定会引起内乱。”
“只要北狄内乱,他们就无暇顾及竟陵,更不会急着杀凌松江。”慕朝歌眼中闪着光,“到时候,我们就有机会翻盘了。”
尉迟澈看着身旁这个女子,心中感慨。
这么胆大包天的计策,满朝文武谁也想不出来。
这简直…………
“简直胡闹。”尉迟澈轻声道,嘴角却带着笑。
慕朝歌挑眉:“陛下觉得不妥?”
“不,”尉迟澈看着她,“朕觉得,很有意思。”
二人相视而笑。
身体互换的两个人,此刻竟有种难言的默契。
半个月后,北狄王庭开始流传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巫师的女儿临终忏悔,说自己年轻时曾与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冒充王室血脉。而这个孩子,就是如今最得宠的屠苏绍。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连当年接生的稳婆都出现作证。
北狄王勃然大怒,将屠苏绍软禁调查。其他王子趁势而起,王庭内斗一触即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冯程程,此刻正扮作巫女,在北狄各大部落之间游走。
她每到一处,就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把谣言说得活灵活现。
“我看见了,狼神在梦中示警。”冯程程披着黑袍,手舞足蹈,“真正的继承人,流着北狄最纯正的血脉,却在异国他乡受苦!”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最拿手的本事,竟成了救国救民的利器。
消息传回大殷,慕朝歌抚掌大笑:“这个冯程程,果然是个人才!”
尉迟澈也难得露出笑意:“北狄已经乱作一团,屠苏乾现在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管竟陵的事。”
“是时候和北狄王谈谈条件了。”慕朝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用他的亲儿子,换我们的将军。”
…………
凌松篱从紫宸殿出来,脚步虚浮,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父亲。”凌胭等在宫门外,见父亲面色灰败,急忙上前搀扶。
凌松篱望着女儿关切的脸,苦笑摇头:“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松江说话。我凌家五代为将,五个儿子四个战死沙场,如今却落得个叛国的嫌疑。”
“父亲慎言!”凌胭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女儿觉得此事蹊跷。哥哥用兵如神,怎会一夜之间连丢两城?必是军中出了奸细,而且身份不低。”
凌松篱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可如今朝中风向,分明是要牺牲凌松江来保全竟陵。
“女儿想求见陛下。”凌松篱突然道,“陛下圣明,或许……”
“父亲不可以!”凌胭急忙拦住,“陛下既然没有当场决断,必然另有打算。您这时去求见,反倒显得凌家心虚。”
她想起近来皇帝的种种作为。那个曾在茶楼被她骂作“狗皇帝”的人,似乎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陛下是明君,定有万全之策。”凌胭语气坚定,“父亲不如先回府等消息。实在不行,女儿还可以去求结拜大哥帮忙。”
她说的结拜大哥,正是那位神秘的“于公子”。
虽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能自由出入相国寺,想必不是寻常人物。
凌松篱长叹一声,在女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长春宫内,慕朝歌正对尉迟澈提出一个大胆的要求。
“我要去碎玉轩看看。”
尉迟澈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去那里做什么?”
“冯程程的谣言虽然不可信,但北狄质子在宫中却是事实。”慕朝歌目光锐利,“既然要用他做筹码,总得先确认情况。”
尉迟澈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好,你去吧。”
碎玉轩位于皇宫最偏僻的角落,守卫森严。
慕朝歌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只觉得十分阴森,与宫中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守卫看到皇帝亲临,不敢阻拦,恭敬地打开宫门。
院内出奇地整洁,却静得可怕。
一个老嬷嬷迎上来,神色惶恐:“陛下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太后。”慕朝歌语气平静,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老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引着她往内殿走去。才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
“滚!都给我滚!你们这些贱人,都想抢我的皇上!”
慕朝歌皱眉,推门而入。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被铁链锁在床头,虽然年华老去,仍能看出昔日的风华。
这就是当朝太后?
太后见到慕朝歌,突然疯狂大笑:“你这个孽种!还有脸来见我?”
她猛地扑过来,铁链哗啦作响,指向慕朝歌的咽喉:“都是你!要不是生了你这个孽种,皇上怎么会不爱我了!”
太后的指甲在她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疼痛让她心头火起,反手扣住太后的手腕。
“放手!”太后尖叫,“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
慕朝歌不但没放,反而加重力道:“太后娘娘看清楚,我是当朝天子。”
太后一愣,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忽然诡异地笑起来:“天子?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天子是怎么来的?是我这个当娘的,亲手把他按在冰水里,让他发烧,先皇才会来看我……”
慕朝歌如遭雷击。
原来如此……
尉迟澈身上的那些旧伤,那些噩梦,都是这么来的。
一个为了争宠,不惜虐待亲生儿子的母亲!
慕朝歌突然笑了,凑近太后耳边,低声道:“娘娘以为先皇为何不爱你?因为他根本不爱女人。”
太后瞳孔骤缩:“你胡说!”
“朕为何要骗你?”慕朝歌语气轻佻,“先皇最宠爱的那个侍卫,娘娘还记得吗?他们可是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呢。”
太后尖叫一声,瘫软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慕朝歌冷冷地看着她,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想到尉迟澈身上的那些旧伤,她就恨不得让这个疯妇也尝尝苦头。
碎玉轩比慕朝歌想象的还要冷。
她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几乎以为自己走进了某个陵墓。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坐在窗边的少年。
屠苏矛。
北狄质子。
他穿着一身素白,瘦得几乎能被风吹走,肌肤苍白。
可偏偏是这样脆弱的外表下,却有一双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多看一会儿就会把人吸进去。
“陛下终于来了。”屠苏矛微微一笑,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我等了很久。”
慕朝歌在他对面坐下,直截了当:“朕可以助你回国,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这是她准备好的筹码。
一个被抛弃的质子,最想要的难道不是复仇和权力吗?
谁知屠苏矛竟轻笑出声:“回国?复仇?陛下觉得,一滩烂泥会在意自己躺在哪里发臭吗?”
慕朝歌怔住了。她设想过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想过这种。
“你是北狄王子,就甘心永远被困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屠苏矛歪着头,眼神天真得可怕,“有太后疼我,把我当她亲儿子。虽然她是个疯子,但疯子的爱最纯粹了,你说是不是?”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慕朝歌面前,突然伸手触碰她的龙袍袖口:“陛下这身衣服真好看。可惜,不太合身。”
慕朝歌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屠苏矛收回手,又变回那副柔弱的模样:“我只是说,陛下穿着这身龙袍,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慕朝歌决定换种方式。
既然利诱不行,那就激将。
“所以你宁愿在这里当太后的宠物,也不愿回去证明自己不是烂泥?”
谁知屠苏矛眼睛一亮,竟露出愉悦的神情:“陛下说得对,我就是烂泥。烂泥多好啊,可以随便被人踩,越踩越烂,最后烂到土里,和万物融为一体…”
他越说越兴奋,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陛下要不要也试试?当烂泥很舒服的,什么都可以不用在乎…”
慕朝歌感到一阵恶寒。
这个屠苏矛,根本不是正常人。
“既然如此,朕就不打扰了。”她起身就要走。
“陛下且慢。”屠苏矛突然叫住她,“虽然我不想回国,但我可以帮陛下这个忙。”
慕朝歌转身,问道:“什么条件?”
“很简单。”屠苏矛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陛下每三天来看我一次,陪我说话。满五次之后,我就去北狄,帮陛下搅个天翻地覆。”
这个条件出乎意料的简单。简单得让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