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念头刚起,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身——
“嗯?”
晏秋白冰冷刺骨的目光直接剜了过去。
那弟子只觉得一股森然刺骨的杀意瞬间笼罩全身,双腿一软,膝盖“咚”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连带着旁边几个想动的弟子也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整个听涛坪,鸦雀无声。
只剩下云婉儿压抑的、带着无尽委屈的抽泣,以及顾玄宸粗重耻辱的喘息。
晏秋白看都没看那群弟子,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锁定在云婉儿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惊惧与无辜的脸上,薄唇微启,森冷的字句即将吐出——
“秋白师弟。”
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突兀地在死寂的听涛坪上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杂音,稳稳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只见通往主殿的青玉台阶上,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修士,正负着手,不疾不徐地踱步而来。
他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周身气息内敛如渊,此人,正是天衍宗炼器阁的阁主——青煊长老。
青煊长老眼皮微掀,目光扫过一地狼藉的琴骸、脸颊红肿狼狈的顾玄宸、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弟子,最后落在浑身戾气如同出鞘凶刃的晏秋白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
青煊长老沉叹一声,抬手便要去拉晏秋白的手腕,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然,指尖还未触及那玄色袖袍——
“滚开!”
晏秋白猛地一甩臂膀,力道之大,带起的劲风直接掀飞了脚边几片碎裂的琴骸,碎片“叮当”撞在远处石柱上,迸出几点火星。
他豁然转身,那双锐利如鹰隼的凤眸,此刻再无半分对师兄的敬重,只剩下赤裸裸的厌恶,死死钉在青煊温润平和的脸上。
“清漪是你座下亲传,她被逼到退出宗门,受尽委屈,下落不明!你呢?!你这个做师尊的,心疼过她半分吗?!”
晏秋白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生生撕裂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血气与滔天怒意,“你不心疼,老子心疼!”
青煊长老被他眼中那淬毒般的恨意刺得眉心骤然一沉,温润平和的面具瞬间碎裂,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无声弥散开来。
他没有立刻回应晏秋白,而是倏然抬眼,目光如沉水古玉,冰冷地扫过周遭那些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喘的弟子。
“都愣着做什么?”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口,“散了。”
这两个字如同赦令。
原本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弟子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连头都不敢抬,眨眼间便作鸟兽散,偌大的听涛坪瞬间空了大半。
云婉儿与顾玄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刻骨的屈辱,两人当即就想趁乱随着人潮退走。
“站住!”晏秋白厉喝一声,周身灵力翻涌便要再拦。
“晏秋白!”
青煊长老猛地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硬生生截断了晏秋白凝聚的灵力!
那声音里蕴含的磅礴威压,让空气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趁此间隙,云婉儿和顾玄宸哪里还敢停留,身影化作两道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各自洞府的方向狼狈遁去,只留下两道带着浓浓不甘与怨毒的背影。
“好、好啊!”
晏秋白眼睁睁看着两人遁走,猛地扭回头,狠狠盯着青煊,“你也护着那两个小畜生是吧?!行!林风之死,老子我查定了!”
他眼中戾气暴涨,一字一句,裹着彻骨的寒意砸向青煊:“大不了,老子先掀翻了你的炼器阁!再废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逼崽子!”
青煊长老重重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看着眼前这个如同被激怒凶兽般的师弟,脸上终于显出一种深切的疲惫与无可奈何。
“堂堂元婴修士,寿逾千载,怎地还是这副混账不堪的莽夫心性?”
“晏秋白,你能不能动动你那颗脑子!”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晏秋白,那双温润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清漪是我亲传弟子,她受此委屈,退宗远走,我岂能不痛?”
“可顾玄宸与云婉儿,岂是我等能动之人?!”
青煊长老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无力感:“你忘了师尊飞升破界之前,于混沌崖顶,对我等最后的告诫么?!”
“师尊耗尽寿元,参悟天道一线,窥得未来一角——此二人身负我天衍宗未来千年气运,是宗门于大劫之中得以延续、长盛不衰的唯二关键!”
“若非如此,你以为凌霄师兄为何对他二人如此看重?”
“近乎倾尽宗门资源,亲力亲为?”
“他历劫在即,修为被削落至大乘初期,仍不忘将玄穹晶脉交予顾玄宸,为的是什么?!”
青煊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你现在痛快了,罚了他们,折辱了他们!待到我等寿元耗尽,坐化身死,这偌大宗门,这传承万载的基业,靠谁来扛?!靠谁来护?!”
“靠你这一时意气,就能护得住天衍宗上下数万弟子周全吗?!”
晏秋白看着青煊长老那张写满沉重与无奈的脸,听着那字字句句关乎宗门大义、关乎万载传承的诘问,沉默了。
只有那周身翻涌不休、如同濒临爆裂边缘的暴戾灵力,昭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死寂。
几息之后,他眼底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戾气,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潭。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不甘的咆哮。
他缓缓抬起手,指节分明,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力道,解下了腰间那枚象征着天衍宗执法堂无上权柄的玄铁腰牌。
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上面镌刻的执法堂徽记,曾是他引以为傲的荣光,此刻却只觉沉甸,沉得坠手。
他扯过青煊那只温润如玉、此刻却因紧绷而显得僵硬的手,没有半分犹豫,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腰牌,狠狠掼进了对方掌心。
金属棱角硌得青煊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