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脸上的笑容收束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谨慎与贪婪的专注。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像藏着掖着一件天大的秘密。
“贵客如此大气,小的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搓了搓手,小眼睛里精光闪动,“您要的那种可以帮助您和夫人在行房事助兴的好东西,寻常药铺子自然都是一些俗货,满足不了您的要求。可咱扬州地界上,确有一家,堪称‘药王’,这宝地绝对有您想要的东西。”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丁万贯(薛煌)粗声粗气地重复,那耷拉的眼皮下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锐利。
“正是!”掌柜用力点头,声音带着蛊惑,“这地方叫做‘九幽堂’,里头汇聚的珍奇药材,别说你想要一些可以在您和夫人行房事助兴的普通药材,就算是活死人肉白骨,或者是将人活活的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煌一眼,警惕的打量着这个外乡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收敛了笑容,将剩下的话生生的吞咽回腹中。
丁万贯(薛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诧与贪婪交织的神情,肥厚的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听着就带劲!掌柜的快讲,这劳什子‘九幽堂’在哪儿?爷现在就要去瞧瞧!”
他作势就要起身,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哎哟,贵客稍安勿躁!”掌柜连忙摆手,脸上堆着为难又带着点优越感的笑容,“这九幽堂非同一般,讲究大着呢。寻常买买那是绝无可能。”
“这是看不起也不成穷讲究什么?难道是觉得爷会差了你的钱还是会差了你的事儿?”丁万贯(薛煌)眉毛一竖,很不耐烦。
“这是哪里的话?小人知道这位老爷您看起来就是鼎鼎奢华富贵之人,只不过这九幽堂也并不是有钱就能进入的地方,还听小人细细为你道来。”
掌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规矩有二:其一,九幽堂的货,只走‘暗拍’,不设明卖。”
“‘暗拍’?”柳媚娘(陆棉棉)适时地插话,用团扇掩着嘴,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好奇,“老爷,这听着倒新鲜,跟咱们城里花魁竞头牌似的?我真的很感兴趣,老爷我们去吧,我们去吧,我也想去这里看一看……”
掌柜干笑一声,“夫人聪慧,差不离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九幽堂的拍卖,只认请柬,不请自来者,门都摸不着。”
他顿了顿,眼神在薛煌那沓银票上瞟过,加重了语气:“其二,也是最紧要的一条:要拿请柬,先得‘验资’。这‘资’,要的是真金白银,现成的!银票……呵,”他摇摇头,语带玄机,“九幽堂的主人信不过那东西,怕烫手,怕不干净。人家只认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看得见,摸得着!”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瞒贵客,这门槛儿,高的很!入会验资,动辄便要这个数起步……”当铺掌柜的两根食指交叉,比划了一个数字,而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薛煌的表情,观察着他的反应。
“啧!”丁万贯(薛煌)猛地啐了一口,胖脸上满是不屑和暴怒,肥硕的巴掌再次狠狠拍在桌面上,那沓子崭新的银票又跳了跳,“搞半天拿银票不当钱?验资就要真金白银?他奶奶的!”
陆棉棉一愣,若不是有着人皮面具遮盖她本来的神情,怕是这一刻就要露馅儿了。陆棉棉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犹如高岭之花一样的九千岁大人居然会露出这样骂娘的神情,不过这刻的他似乎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丁万贯(薛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围着那张紫檀木小几走了半圈,气势汹汹,唾沫星子横飞:“银子爷有的是!堆成山的都有!就是嫌他娘的沉,才用这票子方便!你们这鸟店,还有那劳什子九幽堂,规矩比皇帝的銮驾还多!什么玩意儿!不让爷去拉倒!媚娘,走!爷给你去别处买十斤八斤的!”
说着,他作势就要拉陆棉棉走。
现在假装要走,也是两人之前商量好的计策。他们要是一味的满足当铺掌柜提出来的要求,反倒容易让人起疑,觉得他们的到来另有其他的目的,但若适时的离开,说不定会放下他们的防备,并且这背后的人开门做生意也都是为了利益,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一块儿肥肉溜之大吉的。
掌柜心里咯噔一下,眼看这傻多速的金主要飞,赶紧上前一步,脸上挤出十二分的诚恳和焦急,“贵客息怒!息怒啊!这规矩是九幽堂定的,小的也只能是个引路的人!实在是宝物太过珍稀,不得不小心行事。贵客既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区区验资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一边极力安抚,一边心里飞快盘算:这肥羊露出的冰山一角已是巨富之兆,是将这样的一个金主给错过了,这背后的人恐怕会迁怒于他。
错过这个冤大头……不,金主,实在可惜!引荐这样的主顾去九幽堂,光是抽头就够他吃几年的。
丁万贯(薛煌)被他拉着衣袖,暴躁稍稍平息,但鼻孔依旧翕张,喘着粗气,斜眼瞪着掌柜,“过场?哼!爷倒要看看你能让爷过什么场!”
掌柜眼珠骨碌一转,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意,压低声音道:“贵客是真豪杰!这样,您给小的一个准信,今日能否备下足数的……‘硬头货’?只要东西备好,小的即刻就想办法,亲自为您引荐!把您引荐给九幽堂管事的!”
他拍着胸脯保证,“凭您的财力,拿到一张暗拍的请柬,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九幽堂的宝贝,保管让您开开眼,让这位美人儿心花怒放!”
店铺掌柜最后又将话题重新引到了柳媚娘(陆棉棉)的身上,自古以来千金散尽为博美人一笑,说不定提到美人的身上还能够挽回这样一个贵客。
丁万贯(薛煌)似乎被“开开眼”和“心花怒放”打动了,那耷拉的眼皮翻了翻,斜睨了一眼身旁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柳媚娘(陆棉棉)。
柳媚娘(陆棉棉)立刻心领神会,扭着身子,娇滴滴地扯住薛煌的胳膊,声音拉得长长的,带着撒娇的哭腔,“老爷~~人家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地方,人家就是想要去看看,不想再走啦!您答应给人家找稀罕物儿的,这位掌柜先生不是说有好地方嘛……去瞧瞧嘛,说不定还真的有我们那里没有的好宝贝?不就是搬点银子嘛,您那库房堆得跟金山似的,搬些来就是啦,让人家见识见识那九幽堂的威风嘛……”
这“宠妾”的枕边风威力极大,“丁万贯”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捏了捏陆棉棉涂脂抹粉的脸颊,转向掌柜,换上一副被说服又不情不愿、还带着点炫耀财力的神态:“行吧!看在媚娘替你说情的份上,也念在你倒是个有门路的!银子嘛,小意思!爷家里多得是!你等着,爷这就让人回家去抬!”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要多少,说个数!别磨叽!”
掌柜心中狂喜,脸上却是极力压抑的恭敬:“贵客爽快!够格入九幽堂暗拍的验资底数,至少需实打实的……五万两雪花纹银!”
他说出这个天文数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五万两?”丁万贯(薛煌)掏了掏耳朵,仿佛在听五两银子,随即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呵!还当是多大的数!还以为是多大数目呢!爷拔根汗毛都比这粗!成了,掌柜的你在这儿等着,最多一个时辰,爷的人就把银子给你抬过来!记好了,只要你能让爷进了那个什么九幽堂,见到拍卖会,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贵客!多谢贵客!”掌柜连连作揖,脸上红光满面,“小的就在此恭候贵客佳音!银子一到,请柬必定奉上!”
他已经开始盘算自己的那份“好处”了,仿佛看到无数金银正向他飞来。
他小心翼翼地从内室取出一个看似普通、实则印着特殊暗纹的信封和一封空白的荐书,“贵客只需将身份信息稍填于此,银子过秤,小的立刻填上荐引之词,此信便是去往九幽堂的敲门砖!”
薛煌点头答应了,对门口的那些陪同的打手吩咐了几句,便又继续在当铺内悠哉悠哉的喝茶,吃着点心,调戏美人,等待他的巨额财富到来。
沉重的马蹄声敲击在扬州城深夜的石板路上,一队蒙着油布的马车驶向锦源当铺的后巷。
当铺后门早已打开,掌柜领着几名心腹伙计守在幽暗处。
当沉重的木箱被抬下,打开盖子,白花花的官银堆砌如山,散发出冰冷而诱人的金属光泽。掌柜亲自验看了成色、秤过了分量,脸上最后一丝疑虑尽数化作了谄媚与贪婪。
“贵客果然信人!痛快!痛快!”掌柜连连作揖,将那份印着特殊暗纹的荐书恭敬地递给“丁万贯”,“请柬已备妥,就在明日午时三刻!小的亲自引您二位入堂!”
柳媚娘(陆棉棉)嘟起娇艳的小嘴,“都已经把银子给你们带过来了,还要等到明天,真的是讨厌,我还以为现在就能够看到掌柜的口中的不一样的扬州城呢?!”
当铺掌柜可能是借了银子异常的开心,赶忙上前诱哄,“夫人不要生气,正所谓好饭不怕晚,这好的东西都留在后面呢!”
丁万贯(薛煌)此刻却显得格外善解人意,“莫急,莫急。掌柜的说的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翻到扬州城我们还没有逛完,不如我带你去其他的店里也去看看,再给你添置一些好看的首饰,如何?”
柳媚娘(陆棉棉)娇嗔点头,两人拥簇着离开当铺。
放长线钓大鱼,不急于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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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锦源当铺那扇厚重的乌木后门再次开启。
掌柜引着“丁万贯”和“柳媚娘”穿过杂乱的库房。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霉味和药草、皮货混合的古怪气息。角落里堆满贴着封条的木箱,更深处却是寻常商户决计不会拥有的巨大空间。
掌柜走到一个看似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巨大榆木书架前,摸索片刻,只听机括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响,书架竟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段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
一股混杂着浓郁药味、隐约血腥气、以及奇异熏香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与当铺内的气味截然不同。
甬道仅容两人并行,两侧石壁上嵌着发出幽绿光芒的长明灯盏,光线在粗糙的石壁上映照出扭曲晃动的影子。
柳媚娘(陆棉棉)装害怕的跳起了脚,“老爷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鬼地方啊?还说是一个多么富丽堂皇的地方,这看着也太吓人了……”
薛煌直接将人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莫怕!我在呢!”
掌柜的倒是没理会两人之间的打情骂俏,反倒急着将两人带到一个指定的地方,脚下的步伐莫名的加快。
向下行了约莫一炷香工夫,眼前豁然开朗。
饶是薛煌和陆棉棉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心头微震。
这绝非一个小小的地下“药铺”。
眼前是一个被硬生生从地下岩石中开凿出来的巨大穹顶空间,比上面的锦源当铺大了数倍不止。
无数根粗壮的石柱支撑着穹顶,柱子上也嵌着幽幽灯火,将整个空间笼罩昏黄但却不失明亮的光芒之中。
空气中那股混杂的气味更加浓重:除了千奇百怪的药草、异域的香料,还有更深层的气息正在破土而出……
空间呈圆形,中央垒砌着一个圆形的高台,约莫半人高。这便是拍卖场核心。
高台四周,呈扇形分布着十来个以厚重黑色帘幔严密围起来的隔间,隔间面向高台的方向敞开着窄窄的入口,内部隐约可见舒适的坐榻和矮几。此刻,已有六七间隔间内透出了灯光和人影晃动。
隔间与隔间之间,并非空地。
沿着穹顶空间的弧形边缘,竟然还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个个仅容一两人站立的简易小摊位!
摊主大多蒙着面,或是带着遮掩身份的斗笠,摊位上的东西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诡谲:装在琉璃瓶里颜色妖异的粉末、晒干的未知奇兽肢体、散发着寒气的怪石、甚至有几株陆棉棉在衙门卷宗里见过的、标注着剧毒符号的奇异植物……
人流在各摊位间悄然涌动,低声的交谈汇聚成一片令人不安的嗡嗡低语。
这里,哪里是什么“九幽堂”药铺拍卖会?这分明是一个藏污纳垢、进行着世间禁忌之物交易的庞大地下暗市!
掌柜将“丁万贯”夫妇引到其中一个挂着“甲叁”号牌的空隔间内,谄笑道,“贵客稍待,拍卖即刻开始。若有看中的东西,只需在举牌时轻声报出您的号牌并加价即可。他叫甲木,是这一场拍卖会专门用来服侍你们这种贵客的下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尽管吩咐他就好,一定让顾客满意。”
他躬身退下,黑色帘幔无声地垂落,将隔间内外隔开,却并未完全阻隔那弥漫空间的诡异氛围。
隔间布置简洁奢华,榻几俱全,案上放着清茶和时令瓜果。
甲木似乎并没有想离开包间的意思,反而是双手立于下身之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像一个木桩一样,薛煌倒也没有着急的将他赶出房间。
薛煌大喇喇地坐下,一副不耐烦土财主的模样,肥厚的手指又习惯性地在榻边轻叩着那个冰冷的节奏。
陆棉棉坐在他身侧,团扇轻摇,眼神却透过隔间门口,极力地扫视着这巨大的地下市场:那些摊贩、那些行色匆匆或刻意低调的买家、那些守卫在隔间入口和通往更深处甬道旁、气息阴冷的佩刀护卫……
她余光里露出一丝惊恐,她看到了有人提着一个锁得严严实实的铁笼,那笼子大小,仅够塞进一个人蜷缩的身体,那笼子里赤裸着的好像正是一个人形的身体……
“老爷,”陆棉棉娇声凑近薛煌耳边,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促低语,“这地方太过古怪……”
“噤声。”薛煌嘴唇几乎没动,一个眼神扫过。
陆棉棉立刻收声,脸上强挤出媚笑,仿佛在向“老爷”撒娇。
“铛——”
一声清脆却带着金属质感的钟鸣响彻地下空间,所有的嗡嗡低语瞬间静止。一个身穿深紫色锦袍、脸上覆盖着半张镂空金丝面具的掌事走上中央高台,那面具的眼孔透出冰冷无情的光。
“时辰已到,”掌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九幽堂拍卖,开市。第一件,千年冰山雪莲三朵,固本培元,延年续命,起拍价两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