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檀香的气息带着几分禅院内独有的清冷。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薛煌随意在一张禅凳上坐了,玄色常服仿佛吸收了室内仅有的光线,让整个空间都显得更加压抑。
他并未看案后规规矩矩站着的两名小僧,目光窗外庭院,秋天已至,玉佛寺庭院中心那颗高大的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薛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那节奏仿佛是落叶飘落的节奏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陆棉棉持着府衙内备好的空白案卷簿册,提笔静立一旁,努力平复着方才目睹那场恐怖化血场景带来的心悸。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两个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的小僧身上。
他们是慧觉大师日常起居的服侍者,是最亲近、也是最该发现异常的人,却由一个小乞丐第一个发现了悲剧。这件事情确实是有些蹊跷,不过也不能将眼前的两位小僧当做是犯人一样对待,毕竟他们是在协助衙门办案。
陆棉棉无论是出于女性的视角也好,还是出于信任普快仍对这些协助办案的普通百姓有一丝怜悯也好,主动开口,“不必拘谨,请坐吧。”
这两位小僧依旧是有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最终不约而同的坐在面前的两个蒲团上。
“说吧。”薛煌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那个叫慧净的疯和尚,到底怎么回事?”
薛煌也听出了那风和尚话里的不对劲之处,选择先开口询问这个疯和尚的事情。
两个小僧身子同时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眼神,嘴唇翕动,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禅房里只剩下薛煌指尖叩击的轻响,那声音像鼓点,敲在两个小僧的心上。
陆棉棉见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打破这份死寂的压迫,“两位小师父不必惊慌,薛大人问话,你们只需据实回答,将知道的事情说清楚便好。慧净师叔刚才在禅院外行为……颇显异常,甚至听到慧觉大师过世的消息后有些癫狂喜乐,他平日里在寺中会经常表现出这样的神情吗?那他与慧觉大师相处如何?你们认识这位师傅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副疯癫的样子了吗?还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变成今天这副疯癫的模样?”
其中一个小僧年纪稍长些,鼓起勇气抬起头,瞥了一眼薛煌冷峻的侧脸,又飞快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回、回大人,慧净师叔他……他确实有时会举止异常。师叔变成这副疯癫的模样,其实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有多早?”薛煌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缓缓转向他,那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年轻僧人。
小僧被这目光一刺,结巴起来,“就、就……是在、在老主持圆寂之后……”
“老主持?是哪一位?”陆棉棉追问,笔下已经开始记录。
“是……是我们的祖师。”另一个小僧补充道,声音同样带着颤抖,“祖师是我们玉佛寺的前任主持,也是……慧觉师兄和慧净师叔的师父。”
“继续说。”薛煌靠回椅背,神色莫测。
两个小僧又对视一眼,面露难色,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
年长小僧嗫嚅道,“祖师坐化前……寺中众位师伯师叔们,都以为主持之位会传给慧净师叔……因为慧净师叔虽说在众位师叔之间是年纪最小的,但却是师父最聪明、最受器重的弟子,而且……而且慧净师叔的俗家还颇有些黄白之物……”
他顿住了,不敢再说下去。
“可是什么?”薛煌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耐的压迫,“说!”
“是!”年长小僧被吓得一哆嗦,脱口而出,“可是最后……老主持留下的遗言,却是指定由慧觉师兄继任主持大位!这件事情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所有人都未曾想师祖居然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禅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陆棉棉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她飞速记录着:前任主持将住持之位传位于慧觉,而非慧净。
年轻些的小僧见同伴开了头,也壮着胆子补充道,“慧净师叔当时完全无法接受。他跪在老主持灵前,怎么也不相信闹了好些天。寺里的长老们劝慰,慧觉师兄也私下找他谈过几次…但好像都没用。”
“后来呢?”陆棉棉轻声问,引导着叙述,试图让气氛缓和一些。
“后来……”年长小僧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悲悯,“慧净师叔就像变了个人。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又哭又笑……有时候会说些很难听的话,骂慧觉师兄,骂老主持,甚至有几次差点点着了藏经阁。寺里众僧都吓坏了……”
“疯言疯语?可有具体说什么?”薛煌精准地追问。
“开始大多是抱怨老主持偏心,说主持之位本该是他的……”年长小僧回忆着,脸上也浮现出困惑,“后来言语就越来越混乱。有时候说是天道不公,有时候说自己参破了什么大业障……有时候对着空气说话。反正后来他就一直疯疯癫癫的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给他请过几个郎中过来看看,都说是心脉受损,整个人疯癫了。”
慧净疯癫之后就一直在玉佛寺内将养着,而他俗家未曾出嫁的小妹得知哥哥疯癫后,非但没有嫌弃,反倒时常来到寺庙内看哥哥过的是否顺心,经常来照顾他。
薛煌沉默地听着,指尖的叩击不知何时已停。他眼中冷光流转,结合两个小僧断断续续的描述,慧净因主持之位旁落而精神受创,最终近乎疯癫,对师兄慧觉从怨恨到扭曲的心绪已被勾勒得清晰。
论作案动机的话,这份积压多年的怨恨,未尝不是一种可能。毕竟还未曾发现关键证据,只能将怀疑引到慧净的身上。
不过若这疯和尚真的是凶手的话,那他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又是从哪里寻得到如此稀世的毒药呢?还是说他本就未疯,之前那盲女一样,只不过是装疯卖傻给世人看罢了。蛰伏多年,只为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报了当年的仇怨。
就算这和尚未曾疯癫,但也需要找寻他找到能够融化人血肉毒药的途径。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袍角带起一阵微寒的风。
陆棉棉本着事无巨细,继续开口询问,“如此残忍的手法大概率可能是仇杀。慧觉大师可曾有什么仇人?”
两个小和尚都下意识的摇头,“我家师傅慈悲为怀,除了和疯癫诗书有过一些早年的过节,怎么可能会有仇家?”
年纪小一些的小和尚说完这话后,年长的和尚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嘴欲说,可脸下又一沉,将话憋了回去。
“说!”薛煌的话带着不容制度的命令。
看来这慧觉大师还确实是有一些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