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的余音在阴冷的地下空间中袅袅散去,前两件拍品——号称固本培元的千年雪莲和一幅前朝失传的名家古画——已在一派看似克制的竞价中被分别纳入两个黑帘隔间之后。
陆棉棉揉了揉因为戴着人皮面具有些略微酸胀的脸,忍不住吐槽,“看来这号称九幽堂的药材市场不仅卖一些价值连城的上等药材,甚至连这些失传的名家古画也有拍卖,是不是什么都卖呀?”
甲木立在一旁,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用着专业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话语回答,“回这位夫人,九幽堂以拍卖稀释的药材为主,但也会有些其他商客将手中的宝贝放到九幽堂借为代拍,所以九幽堂也会代拍一些其他的宝贝。”
陆棉棉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薛煌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顺带将人揽到怀中。
锦袍掌事立在幽光笼罩的高台上,面具眼孔后的视线扫过那些黑帘隔间和外围攒动的人头,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前两件,寻常物罢了。”
他微微抬手,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第三件,方是我九幽堂精心培育出来的奇珍,世间难觅!”
世间难觅这几个字落下,很多躲在帘子后面的拍客都轻轻的抬起了帘子,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能够让珍惜药材满市的九幽堂掌事说出这样的话。
话音落处,拍卖场边缘的一条阴暗甬道里,传来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
四个同样戴着半截面具、身材魁梧的护卫,抬着一个盖着厚重黑布的物体,一步步走上高台。
那东西并不巨大,却异常沉重,移动间发出链条碰撞的刺耳声响。
整个地下空间瞬间变得更加寂静,只有无数道目光,透过帘幔缝隙、穿透摊位间隙,贪婪而好奇地锁定在那黑布覆盖之物上。
护卫将东西放在高台中央,“哐当”一声闷响。领头的护卫看了一眼掌事,得到示意后,猛地扯下了黑布!
躲在黑色纱帘后的陆棉棉将目光投到了看台上,可当看台上的黑布被扯下时,陆棉棉的目光瞬间凝固,连假意装出来的娇笑都僵在了脸上。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精铁笼子,笼条足有婴儿手臂大小的粗细。笼内并非是像那个掌事说的是什么奇珍药材。
而是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蜷缩在冰冷狭窄的笼底,身上仅有一些破碎的、勉强遮住三点要害的布料,那些布条与说是衣服都太过牵强,她穿的甚至都不如街上要饭的乞儿穿的更多。
露在外面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上还似乎布满了亲子交加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被长期施虐一样。
头上没有任何的珠钗点缀,一头黑发被盘在头顶,额前散下几缕细碎的头发略显凌乱,只能隐约看到她紧咬的下唇和闭得死死的双眼。
她的身体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一头濒临绝境的小兽。那个精巧的笼子只能够让它的身体维持着一个非常屈辱的姿态,狭小的空间不支持她做更大的动作。
“甲叁”隔间里,陆棉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握着团扇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感觉到旁边“丁万贯”(薛煌)看似粗鄙拍着她手臂安抚的动作下,其身体的肌肉也在瞬间绷紧了,那轻叩节奏的手指早已停下,深邃的目光如刀,透过隔间的帘幔缝隙,精准地锁定在铁笼之中。
“各位贵客请看,”掌事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自豪感,像那少女的眼神也并不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就像是在看一个能够给他带来巨大利益的商品一般,“此乃我九幽堂秘法,耗费无数天材地宝,历经几载寒暑,培制而成的‘药女’!”
他指向笼中人,声音提高了些许,“此女体质已与药力相融,血脉即为药引!凡能得此药女,朝夕与其‘欢好’,非但能享人间极乐,其体内蕴含之至阳药效,更能为男子洗髓伐骨,重振雄风,壮元阳,延寿数十年!”
他的话语赤裸裸地指向了在场所有男性最深切或最隐秘的欲望,“此乃逆天改命之机,非大机缘、大气运者,不可得也!”
“起拍价——”掌事环视一周,报出一个令人窒息的数字,“五万两!”
地下空间先是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低呼。
这价格若是放在平常那绝对是一个令人惊叹杂舌的价格,但在这样的一个富豪云集之地,五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高价。但是他们也从未听说过有用药物和女人结合在一起,能够使男人壮阳的药女之说,他们对这个女人的真实功效的确是产生怀疑的。
“吁——!”外围摊位区,一个沙哑难听的男声突然嗤笑出声,充满了怀疑,“掌事的说得天花乱坠,谁知道买回去的是个宝贝还是个将死之人?!你看她那样儿,动都不动,身子也颤颤巍巍的发抖,看起来病恹恹的,死气沉沉,怕不是药力反噬,离死不远了?”
这个人的话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对啊!让我们看看成色!别是拿个半死不活的来糊弄大爷们!”
“就是就是!掀开头发瞧瞧脸!长得不俊俏老子可不买账!”
“牵出来看看!看这身段货色值不值这个价!”
“……”
起哄声四起,大多来自外围的散客。这“药女”的奇效固然诱人,但这恐怖的价格和笼中人虚弱的状态,让买家们急切需要更直观的“验货”。
这地下的温度却没有初秋的寒意,这室内点燃的烛火让温度还挺暖的。可陆棉棉身体却忍不住的发颤,作为同样来自底层市井女孩儿对笼中女孩儿的同情。
将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个女孩儿长期遭受虐待,将身体与药物泡在一起,肯定是受了这些人的威胁压迫。是能够选择谁不愿意在清清白白的人家过正正常常的日子呢?谁愿意在这里如同一只猴子一样被人戏耍,被当成一件商品拍卖呢?!
想来这女孩儿是他们拐来的吧?!若是她没有当成捕快,若是她没有自保的能力,会不会也有可能有一天也会被这些利欲熏心的人给拐走变成和这个笼中女孩儿一样的下场,每当想到这里,陆棉棉的身体都觉得一阵寒凉……
掌事面具下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九幽堂自有规矩,一旦货物出手便概不退换。字画在拍卖之前也可能被这些主顾长长眼,毕竟也没人敢确保一些古画究竟是否是真迹,所以遇见懂行的他们自然也就认栽。不过好在古画都是一些旁的人拿来寄拍的,过儿他们卖不卖的出去,对于他们的利益影响也并不大。
可是这药女却是他们九幽堂的货物,若是卖不出去砸在手里,那可就糟了。九幽堂的规矩这些金主们也大都明了,故而这帮金主要求验货也是常情,尤其对于这等拍品。
他侧身低语几句,命令下达给护卫。
领头的护卫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弯腰打开了沉重的铁笼门。
刺耳的锁链摩擦声再次响起。护卫粗暴地弯腰探入笼中,像抓一只待宰的牲口,一把拽住女孩细瘦的手臂,猛地往外拖拽!
“啊——!”一声微弱而凄厉的痛呼划破了空间的喧嚣。
笼中的女孩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和痛楚,原本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那是一双空洞、绝望却因剧痛而瞬间聚焦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和茫然的水汽。
她用尽全力想要挣脱那铁钳般的手,膝盖在冰冷的铁笼底部和粗糙的石台面上摩擦。不过这份挣扎倒显得像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而那药女本人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麻木,好像对眼前的一切还有些茫然……
护卫却毫不怜惜,手上加大力气,粗鲁地将她整个人从笼子狭窄的开口中硬生生拖拽出来。女孩儿的身体被迫改变姿势,护卫让场内的人能够将她的情况看得更为详细。
陆棉棉也能够将这少女看的更为清晰,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瘦弱一些,此刻她皮下的肋骨都能够随着呼吸清晰可见。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护卫便将女孩整个人从笼子中完全的拽了出来,她像一只被剥光了鳞片的鱼,被强横的力量掼在冰冷的石台上,暴露在所有如狼似虎的目光之下。
周围的低语瞬间变成了兴奋的喧嚣。
“哦?脸倒是还清秀……”
“这身上…啧啧,没少用药吧?”
“看着还算鲜嫩……就是这气色……”
“起来走两步!让爷看看!”
“……”
在场的人似乎也都将她当成了一个任人取乐的戏耍猴子一样的商品,没有人将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陆棉棉捏了捏腰间的腰带,甚至生出了想将这个女孩儿买走的心思,可就算她将自己积攒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甚至都不够起拍价,更何况一会儿大家还要加价竞拍。
陆棉棉余光偏向了薛煌,可是他的表情还是看不出喜怒,就是在那里静静的品茶。陆棉棉不觉得薛煌为了她的一些小念头,就花费这么大的银钱买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回到薛宅。想了想,陆棉棉是闭上了嘴巴,没有提出自己的要求。
被从笼子中拽出来的女孩瘫倒在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声痛呼之后她再也没发出声音,只是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肉里,低着头,长发再次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裸露的、单薄而脆弱的肩背和一段雪白却带着狰狞青紫的脖颈。
护卫粗暴地揪住她的长发,逼迫她扬起头,让她的脸庞暴露在更多探照灯般的视线下。
她痛苦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混着脸上沾染的些许尘土。
薛煌正暗自观察着这突发的混乱以及台上那药女身上,臂弯里的娇躯陡然一抖。
他敏锐地捕捉到陆棉棉(柳媚娘)目光中那极力压抑却难以磨灭的惊愕与痛楚——那不是对混乱的恐惧,而是对台上那女子的深切悲悯,她的呼吸甚至都窒了一瞬。
拍卖台上,护卫也已松开了揪着药女头发的手,如同丢弃一件弄脏的货物般将她重新推搡回冰冷的地面。药女蜷缩得更紧,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短暂的骚动让气氛变得更加诡谲,许多目光重新聚焦在药女身上,带着审视、贪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时,薛煌搭在陆棉棉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他侧过那张油腻肥厚的“丁万贯”假面,凑近陆棉棉的耳廓。
在一旁守候着他们、服侍他们、甚至可能是监视着他们的甲木看来,便是这土财主大爷又忍不住要与他的娇宠美人调情。
他那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戏谑和掌控欲的声音,几乎是贴着陆棉棉易容后的耳畔响起,气息却冰冷锐利,直指她片刻前流露的异样,“媚娘儿,刚刚怎地抖得这般厉害?嗯?”
指尖在她腰间看似随意实则充满压迫感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安抚,“莫非……你也对台上的那药女动了些心思?还是说……心疼起台上那小东西了?”
陆棉棉心中警铃大作!九千岁洞察秋毫,她方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果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立刻强迫自己入戏,身体本能地往薛煌怀里缩了缩,仿佛寻求依靠,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挤出惊魂未定的表情,用刻意娇嗲却带着微微颤音的嗓子回应,“讨厌~老爷~!”
她轻捶了一下薛煌的胸口,力道仿佛撒娇的猫儿,“奴家……奴家只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稀罕玩意儿!还……还有,”她仿佛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台上蜷缩的药女,眼神迅速避开,带着一丝嫌弃,“而且这五万两白银对咱们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不过你看九幽堂的人将这药你说的那么神奇,煞有介事的样子,不如我们也将她买回去给姥爷补一补身子怎么样?”
她的语气恰到好处,掩饰着内心真正的悲悯,又带着恃宠而骄的小小任性。
薛煌耷拉的眼皮眯了眯,油腻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肥厚的手掌在她肩上用力拍了两下,发出响亮的啪啪声,哈哈笑道,“媚娘是觉得爷的雄风不如当年了吗?还要买这么一个东西给爷回家,放心吧,爷用不到这个东西,爷只要有媚娘,你一个人陪在身边就够了……”
陆棉棉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抖,不知道这话里面染上了几分真假。
“六万两。”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高,甚至带着几分中气不足的微弱感,却穿过了场内的静默,清晰地传遍了每个角落。
这声音来源很近,来自“甲壹”号隔间,是拍卖场内位置最佳的一个黑帘包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甲壹隔间的黑色帘幔被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微微撩起一丝缝隙。
帘后之人并未完全暴露身形,只能看到那扶在帘框上的手,五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无力感。
紧接着,帘后传出一连串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这咳嗽仿佛要将肺腑都震出来,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待气息稍平,那个虚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六万两。这药女,爷要了。”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震惊的倒不是来者开出六万两白银的价格,而是还未曾真正的验货,就有人想要将这药女迫不及待的拍下来,看来应该是对长势所说的功能心动了
更令人侧目的是,这位神秘买主的声音和那阵令人揪心的咳嗽,无不昭示着他孱弱的身体。
一个如此病弱的“病公子”,竟要花如此巨资拍下这据传有“重振雄风”、“延年续寿”奇效的“药女”?
这药女对他而言,恐怕不是追求欢愉,而是真正的续命药引!
薛煌的“打情骂俏”戛然而止。他那双藏在耷拉眼皮下的锐利眼眸瞳孔骤然缩紧。
怀中陆棉棉的“娇嗔”也瞬间凝固,她身体微微向前倾一些,让她能够有更好的视角。陆棉棉的目光透过帘幔缝隙,寻找声音的来源,投向那个神秘的“甲壹”隔间。
九幽堂掌事冰冷面具后的眼睛也微微一亮,显然对人开始为他精心培育出来的药女拍价买单,很满意。
薛煌缓缓松开揽着陆棉棉的手臂,盯着底下掌事的神情。甲木真的如木头一般立在原地的身形突然动了动,他伸出有着老茧的手掌擦了擦眼睛,他总觉得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眼前人的整个气质都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