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香火气并未完全涤荡掉温微遥心头的疑虑。与白芷珩那一番看似闲谈却机锋暗藏的对弈,让她更觉此人深不可测。他仿佛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提供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却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辞别白芷珩后,温微遥并未立刻回府。她坐在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棂。榆林巷……“雅集轩”……白芷珩刻意提及此地,绝非无的放矢。他是想借她之手探查什么?还是那古怪店铺本身,就与他有关?
风险显而易见。那可能是“鹞鹰”或其党羽的据点,也可能是白芷珩布下的陷阱。但线索当前,若因畏惧而退缩,绝非她的风格。
“不去正门。”温微遥忽然开口,对车夫道,“绕到榆林巷后街,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停下。”
墨画一惊:“小姐,您真要自己去?那地方听起来就……”
“无妨。”温微遥语气平静,“我们不进店,只在附近看看。”她需要亲自确认一下环境,光听下人回报,终究隔了一层。
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榆林巷后街。这里比前街更为狭窄僻静,多是民居后墙与杂院,行人稀少。温微遥让马车停在一条岔巷的阴影里,自己则带着墨画,戴上帷帽,悄步走了出去。
她们沿着后街缓行,看似随意打量,实则默默记着路径与周围环境。榆林巷并非一条直巷,有些弯绕,民居也显得比别处更陈旧些。
很快,她们根据之前打听的方位,找到了“雅集轩”的后墙。那是一座低矮的独栋小院的后身,墙皮有些剥落,院墙内似乎有棵老树,枝丫探出墙头。后门紧闭,门楣上积着灰,看起来毫不起眼,与寻常民居无异。
温微遥目光扫过周围。斜对面有家小小的茶摊,支着破烂的棚子,一个老头正打着瞌睡。不远处,几个孩童在追逐打闹。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
但她注意到,那“雅集轩”的后门门槛处,似乎异常干净,与门楣上的积灰形成对比,像是常有人走动。而且,后墙一侧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看似废弃的木料和破陶缸,但摆放的位置……似乎有些刻意,若能藏身其后,恰好能观察到前后街的动静。
正当她暗自观察时,那扇不起眼的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一条缝。
温微遥心中一凛,立刻拉着墨画迅速退入更深的巷子阴影里,借着一户人家门前的石墩遮掩身形。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确认无人,这才侧身出来。他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用深色布包裹着的方形物件,看起来颇为吃力。
那伙计并未走向巷口,反而朝着与温微遥她们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拐角处。
“小姐,那是什么?”墨画压低声音,好奇地问。
“不知。”温微遥蹙眉。那布包裹的形状,不像寻常器物,倒像是……书籍?画轴?或者是……账册?
她心跳微微加速。这“雅集轩”果然有古怪。光天化日,为何要鬼鬼祟祟从后门运送东西?
她按捺住跟上去的冲动。对方警惕性不低,跟上去极易暴露。今日能确认此店确有异常,已算收获。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再无动静。温微遥正欲悄然离开,却见巷口方向,一个穿着青布短打、身形寻常的男子慢悠悠地晃了进来,他走路时,左腿似乎微微有点不便。
温微遥瞳孔微缩——正是墨画之前描述过的,在温府外窥探的那个跛脚人!
只见那跛脚男子走到“雅集轩”后门附近,并未停留,只是仿佛走累了,在那堆废弃木料旁蹲了下来,掏出旱烟袋,慢条斯理地装着烟丝,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四周,重点在那茶摊老头和玩耍的孩童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后,状极自然地瞥了一眼“雅集轩”紧闭的后门。
他在望风。
温微遥立刻明白了此人的作用。他伪装成路人或附近的闲汉,实则是在监控“雅集轩”后门的动静。方才那伙计出来时,他恰好不在,或许是交接的空档,或许是另有任务。
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榆林巷,果然藏着秘密。不仅店古怪,外面还有暗哨。
温微遥不敢再多停留,拉着墨画,沿着阴影悄无声息地退走,回到了马车上。
“回府。”她低声吩咐,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并非害怕,而是一种接触到庞大阴谋边缘时本能的警惕。
马车驶离榆林巷,温微遥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雅集轩”、古怪老板、鬼祟伙计、暗哨……还有白芷珩恰到好处的指引。这一切都指向那里绝非普通古董店那么简单。它很可能是一个秘密联络点,或是处理某些见不得光物品的渠道。那些账册上流向古董店的“异常支出”,或许就在这里变成了无法追踪的现银,或是换取了某些不能见光的消息、物件。
回到温府,温微遥立刻将自己关进书房。她铺开纸,将今日所见细细记录下来:铺子位置、后门情况、伙计形貌、包裹形状、暗哨特征……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有用。
她看着纸上的记录,思绪飞转。直接探查太过危险,必须借助外力。萧闻笙……他应该会对这条线索感兴趣。但主动告知他,等于暴露了自己也在暗中调查,且是通过白芷珩得知的此地,难免又引来他的猜疑和探究。
或许……可以换种方式?
她沉吟片刻,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她需要让萧闻笙的人“偶然”发现榆林巷的异常,而非由她直接告知。
“墨画,”她唤来心腹丫鬟,“这两日,你想办法,让咱们府里负责采办的小厮,‘无意中’在酒馆茶肆里,听到些关于榆林巷‘雅集轩’的闲话。就说……那家店看着破落,实则老板眼力毒辣,专收好东西,价格也给得爽快,只是脾气古怪,生人难近。说得要像真的市井流言,切忌刻意。”
墨画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温微遥的意图:“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定让这话‘自然而然’地传出去。”
温微遥点头。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种带着点神秘色彩的坊间传闻,最容易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尤其是,正在全力追查军资亏空和神秘令牌的萧闻笙。
做完这些,她才稍稍安心。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萧闻笙那边的动作,等待拂冬从祝嬷嬷那里带回消息,也等待……下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
她走到窗边,看向院中渐起的暮色。
而她,已身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