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寿宴的喧嚣喜庆,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只剩下兵荒马乱的死寂与惊恐。
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差如同虎狼,在昔日钟鸣鼎食的府邸内粗暴地翻箱倒柜,沉重的脚步声、器物倾倒碎裂声、婆子丫鬟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温家败亡的哀歌。
老太太受惊过度,昏迷不醒,被匆匆抬回了静心堂,由府医和柳氏守着。
三夫人周氏面无人色,瘫软在椅子上,看着官差冲进她的院子,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侥幸。
幸好,幸好只抓了二房。
温微遥“强撑着”协助柳氏安顿好老太太后,便被官差勒令与其他女眷一起,集中到前院的花厅等候问话。
花厅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姨娘小姐们此刻都如惊弓之鸟,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无人敢言语。
温微遥独自坐在角落的绣墩上,低垂着头,宽大的袖口遮掩着依旧缠着白布的手臂。
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彻底击垮,只剩下茫然与无助。
只有紧握在袖中的、冰冷坚硬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萧闻笙,他出手了。
如此雷霆万钧,不留半分余地。
温柏林完了,二房完了。
这本该是她复仇的高潮,是她隐忍多年终于等来的清算。
可此刻,她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冰冷的疲惫和更深的寒意。
她成了萧闻笙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把刀。
他利用她的仇恨,利用她的智谋,利用她对父亲的守护之心,精准地刺穿了温柏林的心脏,完成了他的“清理门户”。
而她,在交出林氏的证据、完成寿宴上的“任务”后,似乎……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萧闻笙会兑现他那施舍般的承诺吗?让她和父亲“活着离开京城”?
还是……为了彻底掩盖痕迹,将她和父亲也一并清理掉?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花厅外传来官差严厉的呵斥声和翻查的动静。
一个禁卫头目拿着簿册走进来,冷着脸开始挨个盘问女眷姓名、身份、与温柏林的关系,以及是否知晓王有禄其人其事。
气氛更加紧张。
轮到温微遥时,她抬起苍白的小脸,眼中噙着泪水,声音虚弱而颤抖:“小女……温微遥,长房嫡女……父亲病重,缠绵病榻已久……小女只知侍奉父亲与祖母,对外事一概不知……更不识得什么王有禄……”
她将一个被家族巨变吓坏、不谙世事的闺阁弱女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禁卫头目见她年纪小,又有伤在身,神情不似作伪,只例行公事地记下,便转向下一位。
温微遥重新低下头,指尖在袖中悄然摩挲着。
不,她并非一无所获。
在寿宴混乱中,她塞进老太太袖中的是伪造的密信,但林氏交给她的东西里,还有一件被他忽略、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的小东西。
那枚造型古朴奇特的青铜钥匙。
萧闻笙拿走了凭证,那才是能钉死温柏林的铁证。
这枚钥匙,在他眼中,或许只是林氏藏匿珠宝的某个小私库的钥匙,毫无价值。
所以,当温微遥在交出油布包时,极其巧妙地将钥匙藏在了自己袖袋的夹层暗袋里,并未被他发现。
这枚钥匙……是什么的钥匙?林氏临死前如此郑重地藏匿,绝非寻常。
它会不会是……另一条后路?
就在这时,花厅外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几声压抑的惊呼。
似乎搜查有了重大发现。
“找到了!大人!在温柏林书房暗室的夹墙里!”
“是凭证!还有与敌国的密信!”
“果然藏在这里!”
温微遥心头一凛!是萧闻笙安排好的铁证被发现了。
效率真高。温柏林,再无翻身可能。
官差们带着“缴获”的“铁证”,如同打了胜仗般,迅速收队撤离。
留下温府一片狼藉和死寂。
老太太依旧昏迷,温柏林被锁拿下狱,三房周氏惊魂未定。偌大的温府,群龙无首,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混乱和恐慌。
夜色再次降临,温府如同被洗劫过的废墟,死气沉沉。
灯笼稀稀拉拉,映照着断壁残垣般的景象。
听雪轩内,烛火摇曳。
墨画脸色凝重地关好门窗,低声道:“小姐,官差都撤了。二老爷……直接被押入了刑部大牢重犯监区,听说……是萧公子亲自带人去‘接’的。”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温微遥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而冰冷的倒影。
手臂的伤处隐隐作痛。
“府里现在如何?”
“乱成一锅粥了。”墨画语速加快,“老太太还没醒,三夫人吓得闭门不出,把管家的事又推给了严嬷嬷。
下人们人心惶惶,有些机灵的已经在偷偷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二房那边更惨,被翻得底朝天,林氏的东西都被封存了,四少爷吓得不轻,哭闹不停……”
温微遥静静地听着。
二房倒了,但危机并未解除。
三房周氏是个墙头草,不足为惧,但温家树倒猢狲散,外部的觊觎和内部的混乱,随时可能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彻底吞噬。
更重要的是……父亲!松涛院那边如何?
“父亲那边……”
“小姐放心!”墨画连忙道,“官差搜查时,奴婢和刘妈妈一直守着,只说是重病之人,又有老太太之前的吩咐,他们没敢太过惊扰。
府医……也被吓坏了,开的药方奴婢都仔细看过,暂时……暂时没发现新加的东西。”
但墨画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忧虑。
府医还在,二老爷虽倒,但背后的人呢?萧闻笙呢?他会不会……
温微遥知道墨画的担忧。萧闻笙是最大的变数。
“东西呢?”温微遥的声音压得更低。
墨画立刻从贴身的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青铜钥匙,递给温微遥。“小姐,您说这钥匙……”
温微遥接过钥匙。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
钥匙造型古朴,非金非铜,入手颇沉,上面刻着繁复而陌生的纹路,似字非字,似图非图。
这绝非寻常库房钥匙。
她反复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眼神幽深。
林氏临死前如此珍视此物,甚至不惜与温柏林反目也要藏匿,这东西……价值绝对远超那些金银。
它指向哪里?通州王有禄的产业?还是……温柏林背后那个更庞大阴影的某个秘密据点?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温微遥心中滋生。
萧闻笙以为他掌控了一切,拿走了所有能钉死温柏林的证据。
但他绝对想不到,林氏手里最核心的、可能指向更深处的东西,这枚被他视为“无用”的钥匙,还在她温微遥手里。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筹码。
是她挣脱萧闻笙掌控,甚至……反戈一击的关键!
就在这时,窗棂上再次传来三声极轻、极有节奏的叩击声。
温微遥和墨画瞬间僵住。
是影枭。萧闻笙的人来了。
墨画眼中闪过惊惧,手按向腰间。
温微遥却迅速将那枚青铜钥匙藏回袖袋深处,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惊魂未定的苍白和脆弱,对着墨画微微摇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谁……谁在外面?”
窗外,影枭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地传来:“公子有令:温柏林已下狱,温家已无大碍。请温小姐,明日辰时,归云别院。商议……离京事宜。”
最后四个字,刻意加重。
商议离京事宜?
温微遥的心脏猛地一沉!萧闻笙要“兑现”承诺了?还是……准备最后的清理?
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顺从惶恐的模样,声音细弱:“……是。清芷知道了。明日必当准时赴约。”
窗外再无声音,影枭的气息如同鬼魅般消失。
温微遥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墨画,看向窗外浓稠如墨的夜色。脸上那副惊惶脆弱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