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昌十二年春,温府后宅。
暖阁里,沉水香袅袅。
十四岁的温家嫡长女温微遥,字清芷,一身水碧色素罗裙,安静地坐在临窗暖炕上,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蜜水。
她姿态娴雅,墨玉长发松松挽着,一支素银流苏簪在颊边轻晃。窗外竹影斜映在她欺霜赛雪的脸上,整个人如同一幅静谧的仕女图。
“小姐,您瞧瞧!”丫鬟碧桃捧着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声音轻柔带喜,“夫人刚赏的‘月下海棠’纹样,金贵着呢!给您裁身新裙可好?”
温微遥抬眼,一双清澈如寒潭的漂亮杏眼看向锦缎,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颊边现出浅浅梨涡:“母亲有心了。这料子鲜亮,先收起来,等父亲寿辰再用更妥当。”声音清甜温软。
碧桃应声,小心翼翼将云锦收进紫檀衣箱。
“小姐,”另一个丫鬟墨画端着托盘进来,神色沉稳中带着一丝忧虑,“五夫人房里的翠缕送来的芙蓉糕,说是五夫人特意给您做的点心。”
温微遥目光扫过那碟精致得宛如艺术品的芙蓉糕,粉白花瓣层叠,香气诱人。
她笑容不变,甚至更甜:“五婶婶总是疼我。替我好好谢过她。”她伸出纤细手指,拈起一块最小的,却没吃,只放在眼前细细瞧着,指尖在糕点上轻轻拂过。
墨画放下托盘,垂手立在一旁,眼神飞快与温微遥交汇。温微遥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暖阁的宁静被骤然打破。
“歇什么息!天光大亮的!”一个尖利声音响起,门帘“唰”地被用力掀开,带进一股凉气。
闯进来的是穿着鹅黄撒花袄裙的三房嫡女温微澜,眉眼与温微遥有两分相似,却满脸骄纵跋扈。
“大姐好悠闲啊!”温微澜目光如刀子扫过温微遥,精准落在衣箱缝隙露出的云锦一角,眼底瞬间燃起浓烈的嫉妒,“哟,大伯母又赏好东西了?祖母库里怕也没几匹吧?大伯母可真是把大姐姐当眼珠子疼呢!”
温微遥放下芙蓉糕,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笑容纹丝未动:“三妹妹来了。碧桃,看座,上茶。”
她看向温微澜,眼神无辜清澈,“不过是母亲随手给的。三妹妹若喜欢,我那里还有匹衬你的杭绸,待会儿让碧桃送去?”
“谁稀罕你的杭绸!”温微澜像被踩了尾巴,声音拔高,“温微遥,你少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哥哥前日夸你字好得了端砚,是不是你故意显摆?想压我一头?显得你才是温家最有才学的?”
温微遥心中冷笑。二表哥不过是碰巧看见她一张被风吹落的废稿!
面上却露出委屈,长睫垂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三妹妹误会了。那日……只是二表哥碰巧看到罢了。我从未想过与妹妹争什么。”
她抬起泛红的眼圈,充满无奈和包容,“妹妹若真喜欢那砚台,我去向二表哥讨来给你可好?”
这副“甘愿受委屈退让”的姿态,瞬间将温微澜的跋扈衬得无理取闹。
温微澜被她噎得脸通红,手指发抖:“你……你假惺惺!等着!我看你能得意几时!”她狠狠跺脚,带着怒气旋风般冲了出去。
暖阁恢复安静。
墨画立刻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小姐,那芙蓉糕……”
温微遥脸上的委屈瞬间消失,眼神冰冷平静。
她拔下发髻上一根不起眼的银簪,动作精准,簪尖毫不犹豫插入芙蓉糕最中心的花蕊。
轻轻抽出簪子。
窗外光线落在簪尖上。那银亮的尖端,赫然覆着一层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泽!如同毒蛇的信子。
碧桃倒吸冷气,脸色煞白:“小、小姐!五夫人她……”
“不是她。”温微遥声音冷如冰凌,随手将银簪丢进墨画早已备好的、盛着清水的白瓷碗里。
簪尖的幽蓝入水即溶,消失无踪。“是二婶。”
她语气笃定,眼神幽深,“借五婶的手送进来。无论我吃了出事,还是查出有毒,五婶都难逃干系。
若我隐忍不发,便是慢性毒药。好一个一石二鸟,既除了我,又能让五房与长房交恶。”
墨画眉头紧锁:“小姐,那我们……”
“糕点留下。”
温微遥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极冷的弧度,毫无温度,“碧桃,去一趟厨房,就说我今日胃口不佳,这碟芙蓉糕看着实在精致可爱,不忍浪费。听闻四弟最爱甜食,让他身边的李嬷嬷过来取走,给四弟尝尝鲜。”
碧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四少爷温文轩,那是二夫人的心尖子、命根子!这加了料的点心若是进了四少爷的肚子……二夫人怕是得疯!
碧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看向温微遥的眼神充满了敬畏,连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碧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温微遥端起那盏早已微凉的雨前龙井,轻轻吹了吹浮沫。茶水的热气氤氲了她过于平静的眼眸。
借刀杀人?
那就看看,谁的刀更快,更狠,更让人……意想不到。
她低头,看着白瓷茶盏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倒影里,那个温婉娴静、人畜无害的温家嫡长女,正对着她,无声地绽开一个淬着剧毒的微笑。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温微遥带着墨画,捧着抄好的《心经》和一盒上好的安神香,步履轻盈地走向主母柳氏所居的“静心堂”。
她裙裾微漾,脸上带着恬静温婉的微笑,任谁看了都只会赞一句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
刚走到静心堂外的小花园附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低低的斥责。
“哭什么哭!自己不当心,怨得了谁?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赔!”一个中年妇人严厉刻薄的声音传来,是二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赵嬷嬷。
温微遥脚步微顿,不着痕迹地对墨画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月洞门,隐在一丛开得正盛的迎春花后。
透过花枝缝隙,只见花园锦鲤池边的湿滑青石板上,一个穿着三等丫鬟服饰、浑身湿透的小丫头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还在往下滴水,冻得嘴唇发紫,牙齿格格打颤。赵嬷嬷叉着腰,脸色铁青地站在她面前,眼神凶狠。
旁边还站着几个看热闹的婆子和小丫头,眼神各异,有怜悯,有漠然,也有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