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乱作一团,周氏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昔日的美艳与跋扈皆化为死寂的青白。温柏松的哭声、下人的啜泣和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氛围。
温微遥却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寒冰,异常冷静。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那个哭得几乎晕厥、手腕上却带着新鲜勒痕的婆子身上——那是周氏的陪嫁心腹,钱嬷嬷。
“所有人都出去。”温微遥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三叔,节哀,也请您暂避。墨画,守住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但触及温微遥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眸,都不敢违逆,纷纷退了出去。温柏松也被下人搀扶离开。
佛堂内顿时只剩下温微遥、地上周氏的尸体,以及那个不知所措、眼神慌乱的钱嬷嬷。
“钱嬷嬷,”温微遥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夫人走了,你很难过?”
钱嬷嬷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抽噎:“老奴……老奴伺候夫人几十年……自然是……自然是心碎……”
“是吗?”温微遥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她的眼睛,“那我怎么觉得,你除了心碎,好像还有点……害怕?”
钱嬷嬷瞳孔猛缩,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
“手怎么了?”温微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钱嬷嬷痛呼出声。那手腕上,一道清晰的、红肿的勒痕暴露无遗!“这痕迹,新的吧?像是用力拉扯什么东西留下的……比如,白绫?”
“不!不是的!”钱嬷嬷惊恐万分,拼命想挣脱,“是……是奴婢不小心自己弄的!”
“自己弄的?”温微遥冷笑,另一只手拿出帕子,露出那点暗红色粉末,“那这又是什么?夫人指尖沾着的粉末,和你指甲缝里的,好像是一样的。这是什么?胭脂?还是……某种特殊的染料?”
钱嬷嬷看到那粉末,脸色瞬间惨白如鬼,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你帮夫人‘自尽’的,对不对?”温微遥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冰冷而残酷,“有人逼你这么做的?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拿什么威胁你?”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温微遥步步紧逼的质问,彻底击溃了钱嬷嬷的心理防线。她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崩溃地哭喊:“大小姐饶命!是……是有人逼我的!他们抓了我的小孙子!说如果我不照做,就……就杀了他!我也是没办法啊大小姐!”
果然是他杀!周氏是被灭口!
“他们是谁?!”温微遥厉声追问。
“老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钱嬷嬷哭喊着,“是昨天夜里,有人从窗户扔进来说……说只要我帮夫人‘体面’地走,就放了我孙子……还……还给了我一包药粉,说让夫人喝下,就会没有痛苦……那白绫……也是他们准备好的……”
计划周密,利用至亲威胁,事后还能将现场伪装成自尽!好狠毒的手段!
温微遥心中寒意更甚。这幕后之人的能量和狠辣,远超她的想象。不仅能在温府内部精准找到并利用钱嬷嬷的弱点,还能在外面绑架她的孙子!
“那药粉呢?还剩没有?”温微遥追问。
“没……没有了……都让夫人喝下了……”钱嬷嬷颤抖道。
线索似乎又断了。
温微遥站起身,看着崩溃的钱嬷嬷,眼神复杂。她既是帮凶,也是受害者。
“墨画。”她扬声道。
墨画立刻推门进来:“小姐。”
“把钱嬷嬷带下去,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另外,立刻派人去钱嬷嬷家,查探她孙子的情况,务必找到孩子!”温微遥吩咐道。
“是!”墨画领命,招手让等在外面的心腹婆子进来架起软瘫的钱嬷嬷。在转身的瞬间,墨画的目光不经意间与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阴影里的影枭对上。
影枭的目光依旧冰冷沉寂,但在那极深的眼底,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关切,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墨画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脸颊微热,匆匆带着人离开。
影枭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状态,仿佛刚才那细微的情绪波动从未存在过。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却恰好落入了温微遥的眼中。她眸光微动,但此刻无暇深究属下这点暗流涌动的情愫。
周氏被灭口,钱嬷嬷的孙子被绑架,线索似乎指向府外……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对方如此急于灭口周氏,恰恰说明周氏可能知道什么重要的秘密,或者,对方害怕温微遥从周氏口中问出什么。
会不会……周氏背后,真的还有人?一个连周氏自己都可能不知道的、真正的幕后主使?
温微遥再次仔细搜查了整个佛堂,尤其是周氏的遗体。终于,她在周氏紧紧攥着的、僵硬的手指缝里,发现了一丝极细的、不属于佛堂也不属于周氏衣物的——靛蓝色丝线。
这丝线质地特殊,像是某种特定制式的衣料上刮下来的。
周氏在临终前,拼命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物证!
温微遥小心地用镊子取下那根丝线,用干净的帕子包好。
就在这时,去钱嬷嬷家查探的护院回来了,脸色凝重:“小姐,钱嬷嬷家一片狼藉,她小孙子……确实不见了!邻居说昨天傍晚看到几个生面孔的汉子抱着个哭闹的孩子匆匆走了……”
对方动作太快了!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
温微遥的心沉了下去。对手远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她拿着那根靛蓝色丝线,反复查看。这种颜色和质地,不像普通家仆的衣着,倒像是……某些有规制的场所,比如……衙门差役?或者……军中底层人员的号衣?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难道……陷害温家、纵火、甚至灭口周氏的,并非单纯的家族内斗,而是牵扯到了……官面上的人?甚至可能是……军中人?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温家面临的敌人,就太可怕了。
她需要尽快弄清楚这丝线的来源!
“备车。”温微遥沉声道,“去京城最大的几家绸缎庄和成衣铺!我要知道,这种靛蓝色丝线,到底是哪家的料子,通常用来做什么!”
然而,就在她准备出门之际,门房又来报——白芷珩公子又来了。
温微遥蹙眉。他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她此刻心烦意乱,实在无心应付,但想到对方屡次示好,还是道:“请他在花厅稍候。”
温微遥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来到花厅。
白芷珩今日似乎有些不同,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和关切。见到温微遥,他立刻起身:“微遥妹妹,我听闻府上又出事了?三夫人她……节哀顺变。你……你没事吧?”他的关心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多谢白公子关心,清芷无事。”温微遥语气疏离。
白芷珩似乎看出她的疲惫和戒备,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我知道妹妹此刻定然心烦,本不该再来打扰。但今日整理旧物,偶然发现了此物,想着或许对妹妹有用。”
温微遥疑惑地接过锦囊,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本薄薄的、页面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织造录》。
“这是……”温微遥不解。
“这是我母亲生前收集的一些关于各地织物特色、染料配方的笔记。”白芷珩温声道,“我隐约记得,妹妹似乎对某些特殊衣料感兴趣?或许这上面能有些线索。妹妹不妨看看,或许能帮上一点小忙。”
温微遥心中猛地一震!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查衣料?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抬眸,锐利的目光射向白芷珩。
白芷珩却依旧笑得温润无害,眼神清澈见底:“妹妹不必多疑,我只是昨日偶然听门房提起,妹妹似乎在打听一种靛蓝色料子……便想起了这个。若是用不上,妹妹扔了便是。”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态度坦然。
温微遥压下心中的惊疑,翻开了那本《织造录》。里面果然详细记录了许多织物的特征、产地,甚至还有绘制精细的样本图案。
她很快找到了关于靛蓝色染料的篇章,并且……在其中一页,看到了一种名为“深靛”的颜色的详细描述和样本图案,旁边还标注着一行小字:“此色浓而沉,多用于……京畿巡防营号衣肩领滚边。”
京畿巡防营?!
温微遥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周氏指甲缝里的丝线,可能来自京畿巡防营的号衣?!
这意味着什么?绑架钱嬷嬷孙子、威胁她灭口周氏的人,可能是巡防营的军士?!
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
她猛地合上册子,看向白芷珩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探究。
这个男人……他送来的这份“礼物”,未免也太及时、太精准了!
他到底是谁?真的只是一个温润如玉的故交之后吗?
“白公子……这份礼物,太珍贵了。”温微遥声音有些干涩,“清芷……不知该如何感谢。”
“妹妹言重了。”白芷珩笑容温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帮到妹妹就好。府上事多,芷珩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他再次彬彬有礼地告辞,留下温微遥对着那本《织造录》,心潮澎湃,疑窦丛生。
白芷珩……萧闻笙……
这两个男人,一个看似温润无害却总能提供关键帮助,一个霸道强势醋意滔天却也手段通天……
他们到底,谁才是能信任的人?还是……都各怀目的?
而那条指向京畿巡防营的线索,又会将她和温家,带入怎样的险境之中?
温微遥握紧了那本《织造录》,眼中闪过一丝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