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温府内外引起了巨大的涟漪。
温微遥临危不乱、处事周全的表现,赢得了不少在场宾客的暗中赞许。相比之下,主持中馈的三夫人周氏,则落了个治家不严、险些酿成大祸的名声。
宴席结束后,温微遥并未立刻发作,而是以安抚受惊宾客、处理后续事宜为先,显得极有分寸。但这份平静,却让周氏如坐针毡。
她知道,温微遥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
果然,次日一早,温微遥便捧着几本账册和一份名单,径直去了静心堂求见老太太。周氏闻讯,急忙赶去,心中忐忑不安。
静心堂内,药味浓郁。老太太精神似乎比前几日稍好些,靠在引枕上,听着严嬷嬷低声回话。温微遥安静地站在下首,神色恭谨。
见周氏进来,温微遥微微屈膝行礼:“三婶婶。”
周氏强笑道:“清芷也在啊。母亲今日气色好些了?”她试图转移话题。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声音沙哑:“听说……昨日宴上,出了不小的乱子?”
周氏心头一紧,连忙道:“回母亲,是儿媳疏忽,底下人办事不力,幸好清芷机灵,及时化解了,未惊扰到贵客。”她试图轻描淡写,并将功劳推给温微遥,显得自己大度。
温微遥却缓缓跪下,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沉重:“祖母明鉴,昨日之事,绝非‘疏忽’二字可以掩盖。”
她将手中的账册和名单呈上:“祖母,孙女方才查问昨日之事,无意间发现采买账目有多处巨大亏空,且与昨日羹汤出错、酒水以次充好等事,似乎皆有牵连。涉及银钱数目巨大,且涉事管事、婆子多人。孙女不敢擅专,特来请祖母示下。”
周氏脸色骤变,尖声道:“温微遥,你胡说什么!账目怎么可能有亏空?定是你弄错了!”她没想到温微遥不去查汤羹,反而直捣黄龙,去查了账。
老太太示意严嬷嬷接过账册。严嬷嬷是老人,略懂账目,翻看片刻,脸色便沉了下来。
温微遥继续道:“此外,孙女还查到,昨日地上莫名出现的油渍,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泼洒。而负责看守羹汤的婆子,在出事前曾与三婶婶院中的路嬷嬷有过接触。诸多疑点,孙女实在……不敢细想。”
她的话并未直接指认周氏,但每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周氏身上,将她与这些龌龊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你血口喷人。”周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温微遥,“定是你,定是你陷害我。母亲,您千万别信她。她这是嫉妒我掌家,想要夺权。”
老太太剧烈地咳嗽起来,浑浊的眼睛看看跪在地上的温微遥,又看看气急败坏的周氏,脸上露出极度疲惫和失望的神情。她或许精力不济,但并非老糊涂。账目亏空是实打实的,昨日宴席出事也是众目睽睽。周氏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够了!”老太太猛地一拍床沿,虽然无力,却带着余威,“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她喘了几口气,看向温微遥,目光复杂:“清芷,你……继续说。”
温微遥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祖母,温家历经风波,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孙女并非想争什么,只是不忍心看着祖父和父亲辛苦撑起的家业,被蛀虫一点点啃噬殆尽。今日敢在祭祀宴上动手脚,明日就敢做出更祸害家门之事!孙女恳请祖母,彻查此事,肃清家风,以正视听。”
她的话,句句戳在老太太的心坎上。温家不能再乱下去了。
老太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冷厉。她看向周氏,声音冰冷:“周氏,你还有何话说?”
周氏噗通一声跪下,哭喊道:“母亲!儿媳冤枉!一定是有人陷害儿媳!是温微遥,是她做的局!”
“是不是局,一查便知!”老太太厉声道,“严嬷嬷,拿着我的对牌,立刻将名单上涉及账目亏空、昨日失职的一干涉事人等,全部拿下,分开看管,逐一严审!特别是路嬷嬷,给我仔细审。”
“是!”严嬷嬷领命,立刻带着几个粗壮婆子出去了。
周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路嬷嬷是她的心腹,知道她太多事情,一旦开口……
温微遥依旧跪得笔直,低垂的眼眸中一片冰寒。周氏,这才只是开始。你贪墨的公款,你安插的人手,你做的那些手脚,我会一点点全都挖出来。
接下来的半日,温府气氛肃杀。
严嬷嬷雷厉风行,很快便将名单上的人控制起来。审问之下,那些本就心虚的管事婆子如何扛得住?很快便有人吐口。
账目亏空属实,大多流入了周氏和路嬷嬷的私囊。昨日宴席的种种“意外”,也确是路嬷嬷按照周氏指示,或威逼或利诱下人所为。甚至还包括之前装神弄鬼之事,竟是路嬷嬷找了个与赵嬷嬷身形相似的心腹小厮所为,意在制造混乱,方便周氏进一步揽权和排除异己。
一桩桩,一件件,审问记录和证词都被送到了静心堂。
老太太看着那些供词,气得浑身发抖,直接将茶盏摔在了周氏面前:“毒妇。你个毒妇。我温家怎娶了你这么个祸害进门。”
周氏彻底慌了,涕泪横流,拼命磕头:“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儿媳鬼迷心窍!儿媳知错了!求母亲看在柏松和孩子们的份上,饶了儿媳这一次吧!”
提到三老爷和孩子们,老太太的神情有一丝松动。
温微遥适时开口,声音带着悲悯却坚定:“祖母,三婶婶或许是一时糊涂。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此重错,若轻轻放过,只怕难以服众,日后家风何以肃立?又如何对得起温家列祖列宗?”
她的话,再次坚定了老太太的决心。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疲惫地挥挥手:“周氏治家不严,贪墨公帑,心术不正,险些酿成大祸。即日起,剥夺其管家之权,禁足于自己院中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子半步!其手下涉案一应人等,该发卖的发卖,该撵出去的撵出去!所有亏空,限三日之内,从她的私房里加倍补上。若再敢生事,休书一封,送回周家。”
惩罚虽比不得二房林氏被送官那般严厉,但夺权、禁足、罚没私房,已是极大的打击。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周氏在温家彻底失了脸面和人心。
周氏如同被抽走了骨头,瘫倒在地,被人拖了下去。
老太太看向温微遥,眼神复杂:“清芷,这家……暂时便由你来看顾吧。祖母老了,精力不济,你……好自为之。”
温微遥恭顺地磕头:“孙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祖母所托。”
走出静心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墨画激动地低声道:“小姐,我们成功了!三夫人倒了!”
温微遥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只是淡淡道:“倒了一个周氏,还会有别人。温家的危机,并未解除。”
她抬头望向高墙外的天空。周氏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大鱼,是那个与她勾结的李崇,以及他们背后所图谋的东西。
而且,经过此事,她算是正式走到了台前,成为了温家实际上的掌事人。这固然方便她行事,但也意味着,她将直接面对来自暗处更多的明枪暗箭。
“墨画,”她轻声吩咐,“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周氏倒了,有些人,该跳出来了。”
果然,周氏刚被禁足,府中便隐隐有流言传出,说大小姐手段狠辣,排除异己,连亲婶婶都不放过,怕是下一个二夫人。
温微遥听闻,只是冷笑。这种低级的诋毁,她还不放在眼里。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萧闻笙那边,审问那个“鬼”和路嬷嬷,有没有得到关于李崇的线索。
当夜,影枭悄无声息地送来了一张纸条。
温微遥打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三日后,酉时,城南,观音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