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苑的混乱随着周氏的离去和老鼠的毙命,终于短暂平息。
但那本被林氏视为“晦气之源”的《汤药禁忌录》,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赵嬷嬷嫌恶地将那本沾了“鼠污”的册子扔进了后角门专烧废弃物的炭盆里。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蓝皮封面,迅速将其吞噬,只留下呛人的烟气和一卷卷扭曲上升的黑灰。
暖阁里,温微遥听着墨画低声汇报册子被烧的消息,脸上依旧是那副被磋磨后的苍白疲惫,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计划得逞的冷光。
饵料已消,痕迹已毁,该找的“东西”,想必也快有动静了。
夜色,再次如同浓稠的墨汁,浸透了温府。
锦绣苑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只余下守夜婆子昏黄的灯笼在廊下摇曳。
温微遥躺在小暖阁冰冷的硬榻上,呼吸均匀,仿佛早已疲惫地陷入沉睡。墨画则蜷在不远处的脚踏上,也闭着眼。
子时刚过。
万籁俱寂。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落叶般的脚步声,在锦绣苑后墙的阴影里响起。
那声音贴着墙根,小心翼翼,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了后角门附近——正是白日里焚烧废弃物的地方。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丫鬟服饰,用布巾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警惕又带着几分急切的眸子。
她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快速蹲下身,在炭盆烧剩的灰烬堆里急切地翻找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却透着一股焦躁。手指在尚有余温的灰烬里拨弄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特定的、未被烧尽的残片。
炭灰沾满了她的指尖和袖口,她也毫不在意。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灰烬之中时,暖阁紧闭的窗棂缝隙后,一双幽深的眼睛,正透过薄薄的窗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温微遥无声地站在窗边,身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
月光吝啬地只照亮窗棂一角,却足够让她看清那个在灰烬中翻找的身影——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态,还有那双即使蒙着脸也透着几分熟悉的眉眼……
彩蝶!
果然是二夫人林氏身边另一个心腹大丫鬟,彩蝶!
温微遥的唇角,在黑暗中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鱼儿……上钩了。
彩蝶在灰烬里翻找了片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顿。
她飞快地从灰烬里捻起一小片尚未完全烧透的、边缘焦黑的硬纸片,凑到眼前仔细辨认了一下。
月光下,隐约可见纸片上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墨字,似乎是药材名的一部分。
她的眼神瞬间亮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又迅速被警惕取代。
她将那片小小的残片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救命稻草,再次警惕地扫视四周,然后迅速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阴影,快速消失在黑暗深处。
温微遥一直看着彩蝶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才缓缓收回目光。窗外的冷风透过缝隙钻进来,带着炭灰的焦糊味。
她走回硬榻边,动作轻缓地躺下,闭上眼睛。黑暗中,她的思绪却异常清晰。
彩蝶在找什么?
是《汤药禁忌录》的残片?
那册子里,除了基础的禁忌,难道还藏着别的秘密,能让彩蝶如此冒险,深夜前来翻找灰烬?
是了……温微遥脑中灵光一闪。那本册子,是赵嬷嬷“随手”拿给她的。作为林氏的心腹,赵嬷嬷经手的东西……
会不会在不起眼的地方,记录着一些真正要命的东西?比如,某些特殊药材的隐秘来源?比如,调配某些“特殊”药方时,需要规避的、不易察觉的相克之物?
甚至……是林氏指使她经手的某些阴私的备忘?
彩蝶身为林氏另一个心腹,地位不比赵嬷嬷低。
她深夜冒险来找这本被烧毁的册子残片,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自己需要里面记录的某个关键信息;要么……是林氏授意她来销毁可能残留的证据!
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本看似普通的《汤药禁忌录》,是条能咬死人的毒蛇!
而彩蝶的举动,无疑是将这条毒蛇的尾巴,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温微遥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林氏想把她困死在这锦绣苑?
却不知,这囚笼,早已被她悄然撕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外,是二房内部悄然滋生的猜忌和恐惧。
赵嬷嬷的灭口,彩蝶的深夜寻迹……这两条林氏最倚重的“毒蛇”,已经开始因为各自的心思和恐惧,显露出不安的躁动。
“墨画。”温微遥的声音轻如耳语,在寂静中响起。
脚踏上的墨画立刻睁开眼,无声地坐起身,眼神锐利清醒:“小姐?”
“明日……”温微遥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想办法,把赵嬷嬷昨夜差点打死小菊灭口,还有彩蝶……似乎对库房那边的假山特别‘关心’的消息,让锦绣苑里那几个碎嘴又怕死的三等丫头,‘不小心’听到。记住,要‘不小心’。”
墨画瞬间明白了温微遥的意图——投石问路,打草惊蛇!让赵嬷嬷和彩蝶知道,她们自以为隐秘的举动,可能已经被人察觉!恐惧,会像毒藤一样缠绕住她们,让她们方寸大乱,甚至……互相撕咬!
“是,小姐!”墨画低声应下。
温微遥重新闭上眼,感受着身下硬榻的冰冷。这锦绣苑的夜,似乎更冷了。但冰冷的深处,却开始燃起一丝属于猎手的、幽暗的火光。
蛇已出洞。
该是……引蛇互噬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