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斜斜照进静心堂，檀香缭绕，佛音低徊。
温微遥温顺地依偎在母亲柳氏身侧，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将花园里“偶遇”赵嬷嬷要严惩落水小丫鬟、自己如何“于心不忍”出言相劝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柳氏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疲惫的无奈，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清芷心善，做得对。
下人也是人，哪能动不动就打杀。你二婶…唉，管家也辛苦，许是底下人办差了事，她心急了些。
娘回头…会跟你二婶提一提的。”语气是安抚，却也透着惯常的息事宁人。
温微遥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的冷嘲。指望母亲去硬碰二婶？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她需要的，只是母亲这里留下一个印象。
二房刻薄，三房骄纵。这就够了。
“女儿知道母亲疼我。”她抬起脸，笑容温软，将抄好的《心经》和安神香奉上，“母亲诵经辛苦，这香安神最好。”
又陪着柳氏说了会儿闲话，温微遥才起身告退。
走出静心堂，那带着佛堂暖香的空气被初春微凉的庭院风一吹，瞬间散去。她脸上的温顺也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沉静的冰冷。
“小姐，碧桃回来了。”墨画低声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温微遥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点心……四少爷身边的春杏亲自拿走的，欢喜得很，说四少爷正好念着甜嘴儿呢。”
墨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快意，“奴婢瞧着，春杏半点没起疑。”
温微遥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
没起疑？那就好。
她几乎能想象到二夫人林氏此刻的表情。
当她的心肝宝贝儿子，欢天喜地吃下那碟“五婶特意送给大姐姐”的、加了“料”的精致点心时……林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该是如何的惊骇欲绝，如何的扭曲狰狞？
二房所居的“锦绣苑”，此刻早已乱成了一锅滚开的沸水。
“呕——！娘！好难受！肚子……肚子好痛！”
年仅十岁的温文轩，二夫人林氏的命根子，此刻正蜷缩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上，小脸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捂着肚子痛苦地翻滚呻吟，时不时发出阵阵干呕。
地上散落着被打翻的点心碟子碎片，几块粉白的芙蓉糕沾着灰尘滚在一边。
“我的儿啊！别吓娘！快！快请府医！快去请府医啊！”林氏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端庄雍容，发髻微乱，钗环歪斜，扑在床边，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紧紧抓着儿子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心像是被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又慌又怕。
怎么会？！那碟点心……那碟加了“千机引”的点心，明明是翠缕那个贱婢从五房送去的！是给温微遥那小贱人的！怎么会到了她轩儿的嘴里？！
府医提着药箱，被两个婆子几乎是架着飞跑进来。
一番望闻问切，又查看了散落的芙蓉糕残渣，府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四少爷这是……误食了刺激肠胃的脏东西啊！”
府医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幸好……幸好吃得不多，且药性似乎……有些驳杂不纯，毒性不算太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待老夫开一剂催吐清肠的猛药，再辅以温补调理，应当……应当无性命之忧，只是这几日要遭些罪了。”
“刺激肠胃的脏东西？”林氏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盯着府医，“说清楚！是什么脏东西？！”
府医被她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支吾着不敢明言：“这个夫人，这糕点里似乎混杂了些相克的药材，还有不洁之物具体还需细验”
他哪里敢说可能是毒？这府里的阴私，沾上就是死！
“滚！滚出去开方子！”林氏厉声喝道，胸膛剧烈起伏。相克的药材？不洁之物？放屁！那里面是她亲手下的“千机引”！
无色无味，银针难测，只会让人气血渐亏，缠绵病榻！根本不会引起如此剧烈的腹痛呕吐！除非……除非有人动了手脚！
府医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开药。
“查！给我彻查！”林氏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扫过屋内噤若寒蝉的下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点心！是怎么到四少爷桌上的！经了谁的手！给我一个不落地揪出来！敢隐瞒半个字，乱棍打死！”
整个锦绣苑瞬间笼罩在一片恐怖的肃杀之中。管事婆子、大丫鬟们被一个个叫到正房，分开审问。很快，线索就指向了温微遥身边的大丫鬟碧桃。
“……是，是碧桃姑娘亲自到小厨房说的，”负责采买的一个婆子抖着声音回话，“说大小姐今日胃口不佳，看着五夫人送去的芙蓉糕实在精致可爱，不忍心浪费。
知道四少爷最爱甜食，就让老奴传话，请四少爷房里的李嬷嬷去取李嬷嬷就让春杏去拿了……”
碧桃！温微遥！
林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是她！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她发现了！她不仅发现了点心有毒，还……还如此狠毒地将毒点心反手塞给了她的轩儿！
“好！好一个温微遥！好一个佛口蛇心的嫡长女！”林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竟敢如此算计我的轩儿！我……我要她不得好死！”
“夫人！”赵嬷嬷匆匆进来，脸色同样难看，附在林氏耳边，声音带着惊疑和恨意，“小菊那贱婢……被大小姐保下来了！没打死，也没撵走！”
“什么？！”林氏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赵嬷嬷，“怎么回事？！”
赵嬷嬷咬牙切齿地把花园里温微遥如何“仁慈”救下小菊，如何用夫人和名声压她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那小贱人，表面上一副菩萨心肠，话里话外却句句带刺！分明是故意跟夫人您作对！那小菊……怕是留不得了！她那天……”
林氏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毒液。温微遥！又是温微遥！
先是轩儿中毒，再是保下可能听到秘密的小菊……这小贱人，是彻底跟她撕破脸了！她哪里是温顺的小白兔，分明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小菊……”林氏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冰冷，“找个机会，处理干净！绝不能让她落到别人手里，更不能让她乱说话！”
“是！老奴明白！”赵嬷嬷眼中凶光一闪。
“至于温微遥……”林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滔天的恨意和杀心，眼神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她以为她赢了？害了我的轩儿，还想全身而退？
做梦！既然她这么喜欢‘宽和待下’，这么喜欢‘仁慈’……那我就让她好好‘仁慈’一回！去！把三夫人给我请来！”
温微遥不是想博好名声吗？她林氏就送她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一个让她彻底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的“好机会”！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温府庞大的宅邸。
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下去，只余下巡夜婆子梆子单调的回响，以及风吹过树梢的呜咽。
温微遥换了一身深青色素面夹袄，墨玉般的长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简单绾起，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巡夜的人，如同暗夜里的影子，来到了后花园东北角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
墨画隐在不远处的假山阴影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虫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子时已到。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瑟缩着从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钻了出来。
正是白日里落水被救的小菊。
她换了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头发还有些湿气未干，脸色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四下张望。
“小菊。”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树影下响起，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小菊耳中。
小菊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转身，看到树影下那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正是白日里救她的大小姐。
她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大……大小姐！奴婢……奴婢来了！求大小姐救命！求大小姐救救奴婢！”她匍匐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
温微遥从树影中缓步走出，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小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抬起头。”
小菊颤抖着抬起头，对上温微遥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深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白日里的温和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和平静。
这眼神让小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比白天面对赵嬷嬷时还要恐惧。她感觉自己像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盯住了。
“赵嬷嬷为什么要灭你的口？”温微遥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凌相撞，“你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
小菊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格格打颤，眼神惊恐地乱瞟，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说？”温微遥的声音更冷了一分，带着无形的压力，“那你就回去。看看赵嬷嬷，还有她背后的二夫人，会不会给你第二次落水的机会，或者……赏你一顿真正的乱棍。”
“不！不要！大小姐饶命！奴婢说！奴婢全说！”
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垮了小菊，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地急声道，“奴婢前日去库房取东西，路过假山后头…听见…听见赵嬷嬷和……和彩蝶姐姐在说话！”
彩蝶？温微遥眼神微凝。那是二夫人林氏身边另一个极为倚重的心腹大丫鬟！
“她们…她们说…”小菊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却竭力说得清楚，“说大老爷的药里要再加一味‘寒石散’说不能让他好起来，还说等大老爷不行了…就让二老爷接手…把大房彻底…彻底压下去…还说…还说大小姐您…碍事…要想办法早点…”
后面的话，小菊已经吓得说不下去了，只是拼命地磕头。
寒石散父亲药里被加了东西？
二叔二婶不仅要夺权，还要父亲死？还要除掉她？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从温微遥身上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小菊，眼神幽暗得如同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