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碟酱香浓郁的卤豆干,竟有大半都进了蒙挚的腹中。
阿绾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有点着急,却又不好再像刚才抢胭脂罐那样贸然伸手——那已是逾矩至极,此刻若再从他筷子底下“虎口夺食”,只怕这位将军真要恼了。
她只得微微扁了扁嘴,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温热适口的黍米粥。
奔波查案一整日,此刻一碗朴素的热粥下肚,仿佛将四肢百骸的疲惫都稍稍驱散了些,连带着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不少。
不仅是她,吕英、白辰以及那几名甲士,在得到这片刻的休憩和食物补充后,眉宇间的倦色也淡去许多,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有神。
蒙挚将这一切细微变化看在眼里,心下明白,这短暂的停顿是阿绾看似娇憨任性、实则有心为之的安排。思及此,他心中那点因她提及“明樾台姐姐们”而升起的不快也消散了,对她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细心与体贴,甚至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他沉默着,将桌上那只盛着最后几块豆干的小碟子,往阿绾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阿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偷腥成功的小猫,飞快地夹起一块豆干塞进嘴里,吃得眉眼弯弯,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那满足又灵动的模样,竟让蒙挚觉得有些晃眼,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专注于喝自己碗里早已见底的粥。
喝粥自然费不了多少工夫,转眼间,众人面前的粥碗都已空空如也,咸菜碟和豆干碟也已经全部光盘。阿绾站起身,十分自然地朝蒙挚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清脆:“大人,该给老伯结粥钱了。”
蒙挚竟也未曾犹豫,十分大气地直接将腰间那个沉甸甸的皮质钱袋解下,抛给了阿绾。
阿绾连忙接住,打开钱袋,仔细数出相应的铜钱,交到一直乐呵呵守在旁边的老翁手中,声音甜糯:“老伯,钱您收好,粥和豆干都很好吃呢!”她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问道:“老伯,最近明樾台的阿姐们,还常来您这儿订豆干么?”
“订啊!不光订,量还比以往多了些呢!”老翁接过钱,脸上笑容更深,也压低了声音回道,“不是说她们这阵子闭门谢客么?那些姑娘们索性就都在里头待着。我白日里送豆干过去时,瞧见她们都在呢。而且啊……”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好像宫里还去了人……”
“宫里?”阿绾那双明媚的大眼睛立刻睁得更圆了,娇美可人的小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好奇,这副模样总能轻易让人放下戒心,愿意与她多说几句,“宫里的人去做什么呀?”
“哎,这边来,这边悄悄说……”老翁像是分享什么大秘密般,拉着阿绾的袖子往灶台边走了几步,避开那些军爷的视线。他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阿绾,忽然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瞧着面善得很……”
“哎哟,老伯您这才想起来呀?”阿绾忍不住笑出了声,“您以往去明樾台后门送豆干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是我给开的门呢!”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老翁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那时候你还是个丁点高的小娃娃,扎着两个小鬏鬏,机灵得很……这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水灵……诶,这些军爷……”他担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群气息冷硬的男子,声音里充满了关切,“你怎会跟他们在一处?最近街上不太平,好多军爷模样的人都在暗地里找年轻小姑娘……你可千万要小心些,莫要吃了亏去!”因为认出了阿绾,老翁的态度愈发亲切起来,甚至转身用荷叶飞快地包了一小包豆干,硬塞进阿绾手里。
“阿绾!该走了!”这时,吕英已经提高了声音催促。
阿绾回头望去,只见蒙挚等人均已起身,整装待发,显然不打算再耽搁。她连忙应道:“就来!马上!”
老翁仍不放心地叮嘱:“你呀……自己多长个心眼。不过……看这些军爷对你的态度,倒不像是有恶意的……”
“宫里去的到底是什么人呀?老伯您刚才还没说完呢。”阿绾抓紧时间追问。
“就是几个穿着宫婢衣裳的小丫头,”老翁语速加快,“嘀嘀咕咕说什么二皇子想瞧什么新奇的胡旋舞,宫里舞姬不会,她们就偷偷出来学……反正明樾台大门关着,也没外人瞧见……这世道也是,这些宫里的贵人们,想起一出是一出,折腾这些小丫头……唉,算了算了,我也是多嘴了,你快去吧!”老翁眼见吕英已经朝他们走过来,立刻刹住了话头。
“谢谢老伯!我走啦!”阿绾冲老翁甜甜一笑,转身迎向吕英。吕英目光落在她手中用荷叶包着的小包上:“这是?”
“老伯心好,又给了些豆干,咱们路上可以分着吃。”阿绾将荷叶包递给吕英。吕英的眼睛顿时一亮,接过豆干,凑近些压低声音笑道:“方才将军一人就吃了大半碟,肯定是觉得味道极好……”
“所以呀,这包咱们就悄悄吃,不分给他了。”阿绾狡黠地眨眨眼,“你拿去和白校尉他们分一分,动作小点,别让他瞧见哈……”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知她这小动作和小表情,全然落入了那边负手而立、看似目不斜视的蒙挚眼中。他只是嘴角微微一动,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一行人不再耽搁,迅速离开粥铺,朝着城西方向疾行而去。
越往城西走,灯火越发稀疏,街道愈发狭窄,两旁多是低矮的民居,空气中弥漫着百姓家的烟火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气味。
当他们终于赶到那棵据说是城西地标的老银杏树下时,已是夜深人静。大多数人家都已熄灯歇息,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出微弱的光芒,不少临街的铺面正在上门板,准备结束一天的营生。
吕英动作最快,无声无息地闪入左手边的巷子,很快便找到了第三家——门口悬挂着一束干枯麻绳作为幌子的低矮铺面。
那铺门还敞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一点如豆的油灯光芒。吕英谨慎地贴近门缝向内望去,只见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梳着简单圆髻、穿着粗布襦裙的年轻妇人,正带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小童在屋角洗漱,面容憔悴,神情困顿,并无任何异常。
吕英不敢贸然惊扰,迅速退回巷口,向蒙挚低声禀报了所见。
“我去问问吧。”阿绾主动请缨,“将军您和各位大哥在此稍候片刻,我去探探口风。”
“我同你一道。”吕英立刻接口,同时看向蒙挚。蒙挚微微颔首,默许了。
于是,阿绾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和发髻,与吕英前一后,再次走向那间麻绳铺子。刚走到门口,恰逢那妇人端着一盆水出来,正要泼向门外沟渠,险些泼在阿绾身上。
阿绾惊呼一声,慌忙向后躲闪,脚下被不平的石板一绊,身形一个趔趄。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那妇人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木盆,一脸歉意地扶住阿绾,“小姑娘没溅到吧?这是我家二娃刚洗过脸的清水,不脏的,真是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不妨事的。”阿绾借着吕英暗中托扶的手站稳了身子,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顺势问道,“敢问阿姐,这里可是做麻绳生意的马掌柜家?我想找他买些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