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板窜起,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周遭几人的脸色霎时也变得难看至极。
尤其是亲手查验过那两具孩童尸身的樊云,一听“又找到两个”、“天灵盖没了”,胃里顿时翻江倒海,方才强咽下去的黍米饼混杂着酸水,“哇”的一声全呕了出来,污秽物溅落在尚发司帐前被踩得坚实的黄土地上,格外刺目。
“哎……别介啊!你好歹也是个经验丰富的仵作,什么场面没见过?”白辰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拍樊云的后背,但被樊云以极快地速度躲开了。
他看见的是白辰那满手的黑泥,又想到这双手不久前才翻看过那缺失天灵盖的幼童尸身,更是恶心难当,弯着腰,搜肠刮肚地呕,连方才喝的清水都吐了个干净,直到只剩苦胆水,整个人虚脱般佝偻着。
阿绾又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小心避开那滩污秽,心却怦怦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穆主管所言的那些邪门巫术,竟是真的?在如今的大秦,在军纪森严的骊山大墓中,竟有人行此骇人听闻的勾当?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穆山梁,只见他已经是面沉如水,眉毛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眼中更是凝重。
“这事非同小可,耽搁不得,我必须立刻禀报将军。”白辰费力地将嘴里那口干硬的饼子彻底咽下,抻了抻似乎被噎到的脖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泥猴般的模样,又道:“不过好歹容我先拾掇一下,这般模样觐见或回话都是大不敬。阿绾,一会儿劳烦你,给我编个精神利落点的发髻,要合规矩的,没准儿也得跟着进宫面圣。”
估计是已经害怕过了,如今的白辰反倒更在意自身仪容是否符合规范,尤其是发髻——这在秦军之中可是身份与纪律的直观体现。
他出身军伍世家,其父官居宫中禁军副统领,有时候蒙挚见到他都要客气一下的。更何况他也是自幼耳濡目染,深知秦军对军容风纪的要求近乎严苛。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军以律治军,条令细密,其中对将士须束发梳髻、保持发髻整齐紧固更有明确要求,不同爵位、兵种的发髻式样与固定方式皆有细微差别,既是等级标识,亦是军容整肃的体现。任何披头散发或发髻松散的行为,在操练、巡营乃至面见上官时都会被视为怠惰失仪,轻则斥罚,重则杖责。因此,白辰此刻关心发髻,并非仅是爱美,更是深植于骨的军规意识与家族教养,以及……害怕被责罚。
待白辰匆匆赶往附近溪涧洗漱,阿绾望着他那沾满泥浆的背影,终究没忍住,凑到穆山梁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穆主管,这……这接连发现孩童尸首,且都失了天灵盖,当真也是您说的那种……巫术所为?”
“难说,”穆山梁的嗓音干涩,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闲杂人等,才低声道,“若按那些流传的邪门说法,此类阴毒之术,常需对应天象星辰。譬如那北斗七星,便需集齐七个特定时辰出生的童男童女……如今已见四具,只怕……只怕还有三具未曾被发现。”
“什么?!”刚吐得虚软、正有气无力揉着心口坐在矮凳上的樊云,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脸上本已惨白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穆山梁见他已听闻,便也不再隐瞒,将自己所知的那点关于邪术的零碎传闻又低声同他讲了一遍,末了严肃叮嘱:“此事将军严令不得外传,你心里有数便好,切莫再声张,以免引发营中恐慌,你我都吃罪不起。”
“唉……若这么说,我倒也依稀听我师父模糊提起过一两句类似的传闻,”樊云叹了口气,努力在翻涌的恶心感中搜寻记忆,“他活着的时候……也是很多年前了,我正与他一同打磨验尸用的薄刃刀具,他老人家忽然没头没尾地感叹,说世上有一种失传的极锋利薄刃,形制特殊,专为取人头骨而生,能精准地沿着发际线下刀,游刃于皮骨之间,剃开头皮却不损其下青丝分毫……他只说这手艺阴损歹毒,有伤天道,早该绝迹了……还说,干这等逆天勾当的人,自身也多半不得善终,会遭报应……”
“这又是为何?”阿绾追问道,既害怕得脊背发凉,又忍不住那该死的好奇心。
“仿佛是说,行此逆乱阴阳之事时,须得在极阴之地,施术之人更要……更要颠倒身形,逆运气血,总之是悖逆人伦常纲、倒行逆施的邪法。”樊云努力回忆着,双手比划了几个抽象的动作,自己也说不真切其中关窍。众人听得云山雾罩,心下却因这模糊诡异的描述而更觉森然寒意刺骨。
吐空了的樊云只觉得腹中饥火烧得更旺,讪讪地起身,打算硬着头皮去庖厨再寻摸点能果腹的东西。阿绾叹了口气,只好先寻来些干爽的黄土,仔细盖住那摊污秽,再用扫帚将其清扫干净,倒入远处的废物坑中。
一抬头,看见苍头阿爷正打着长长的哈欠,慢悠悠地从营房后那片小树林里踱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捶着后腰,估摸着是刚寻了个清静地方睡完午觉,一脸惺忪。
“阿爷!”阿绾扬起笑脸招呼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庖厨里还有能吃的东西么?樊仵作饿得慌,寻吃的去了。”
苍头阿爷眯缝着老眼,看清是阿绾,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油光发亮的小葫芦:“唉,别提了。前几日那场鬼天气,大雨滂沱,营房里都差点进水,庖厨角落里堆着的那几袋黍米没来得及垫高,底层都让雨水泡糟了,发了霉,可惜了的……阿四他们一大早就套了车去彬州那边拉新粮了,得天擦黑才能回得来。眼下这儿,除了我这点解馋的淡酒,真是啥能进嘴的都没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