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长指尖的念珠停了片刻,目光转向窗外那株玉兰,仿佛透过花瓣看到了遥远的过往。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敬重,又掺着些许惋惜:“九色佛珠,那是净空法师的法器。”
“净空法师?”怀谷眉梢微动,据说此人是二十年前最负盛名的高僧,佛法精深,能与天地共鸣,却一生未收徒弟,独来独往,最终圆寂于白马寺后山的石窟中。
“正是。”周道长点头,念珠重新在指尖流转。
“法师毕生钻研佛法,九色佛珠便是他用九种天地灵珠炼化而成,能净化邪祟,超度亡魂,更能映照人心。传说法师圆寂前曾言,会将毕生领悟与这佛珠一同,传给真正的有缘人。可直到石窟封门,也未曾有谁能入他法眼,这九色佛珠,便也随着他的坐化,消失在了世间。”
封岩在一旁听得直撇嘴:“什么有缘人,怕不是早就被哪个贪心的和尚藏起来了。”
周道长并未动气,只是淡淡道:“净空法师修为通天,若他不愿,便是神仙也夺不走那佛珠。只是这数十年来,无数人寻遍了白马寺与周边山林,都未曾见过佛珠的踪迹,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桩悬案。”
怀谷沉默下来。
原以为菩提观会有线索,没想到又是一场空。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瓣上,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三日,怀谷与封岩便留在了菩提观。
怀谷翻遍了观里的藏经阁,希望能从古籍中找到关于净空法师或九色佛珠的蛛丝马迹。
封岩则耐不住性子,每日在观外的山林里打转,美其名曰“探查地形”,实则是嫌观里太过清静。
可无论是泛黄的典籍,还是观中老道童的回忆,都没能提供半点有用的信息。
净空法师的生平如同笼罩在薄雾中,清晰又模糊,九色佛珠更是连一句确切的描述都寻不到。
第三日日暮,怀谷终于决定告别。
他对着周道长拱手:“叨扰观主三日,未能寻得线索,是我二人缘分未到。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周道长亦拱手还礼:“施主客气了。佛法讲究机缘,或许转过山坳,便能得偿所愿。”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熟悉的骂骂咧咧,还有两个僧人无奈的劝说声。
“哎,你们轻点!老子自己会走!周老道呢?让他出来接驾!”
怀谷与封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这声音,分明是安子书!
众人走出客堂,只见两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正架着一个人往院里走。
被架着的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月白色道袍,针脚细密,料子上乘,显然是白马寺给置办的,可配上那颗锃亮的光头,依旧透着股说不出的滑稽。
正是安子书。
他脸上带着点不耐烦,嘴角却微微上扬,看到怀谷时,还挤眉弄眼地挑了挑眉,全然没有被押解回来的窘迫。
那两个和尚见到周道长,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松开手,对着周道长深深一揖,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
“周道长!这,这安居士,我们实在是管不住了,只能给您送回来!”
周道长看着安子书身上的新道袍,又看了看他那光脑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慧能方丈,这是何意?”
左边的和尚叹了口气,苦着脸解释:“道长有所不知,这安......这位从德法师,入寺三日,闹得白马寺鸡飞狗跳!”
“从德?”封岩忍不住笑出声,“这法号倒是和他挺配,从心不从德。”
安子书立刻瞪过去:“你懂个屁!这叫返璞归真!”
“施主莫要打岔!”
右边的和尚连忙拦住,语气越发急切:
“方丈见他喜欢光头,便赐了法号从德,盼他能从善如流,心怀仁德。可他倒好,头一日便宰了方丈养的鸡,在佛像前大快朵颐;第二日不知从哪里购得一堆不堪入目的观音像底下,被小沙弥翻了出来;今日清晨,更过分!他竟对着来上香的张员外家的小姐眉来眼去,说些荤素不忌的浑话,把人家姑娘吓得哭着跑了!”
和尚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方丈慈悲,念他身世可怜,一再容忍,可他半点不知悔改!方才还在山门口调戏卖花的姑娘!我佛慈悲,可也容不下这般无法无天的行径!方丈气得摔了念珠,说这等奇才,还是请回菩提观,让道长您亲自管教吧!”
白马寺的慧能方丈,出了名的好脾气,几十年没红过脸。
现在这模样,看来是气得不轻。
周道长实在无颜再见他了,捂着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正要羞愤的将安子书接下,怎料安子书又同人家拌起嘴来。
安子书听得不耐烦,叉着腰反驳:“什么调戏?我那是欣赏!那姑娘的花插在我这光头上肯定好看!还有那话本,写的比你们的佛经有意思多了!至于鸡,你们平日吃得那么清淡,饿都快饿死了,我宰只肥鸡怎么了?你们怎么不管管它往我袍子上拉屎呢?”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两个和尚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周道长行了个大礼,“道长,此人我们是万万不敢再留了,就此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地匆匆下山,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周道长望着安子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安子书......你可知错?”
安子书梗着脖子:“我没错!是他们不懂情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道袍,突然咧嘴一笑,“不过这衣服不错,比观里的舒服。周老道,我不走了,还是你这儿好,至少没人管我剃光头。”
周道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他挥了挥手,对着旁边的道童说:“带他下去,关在柴房,抄一百遍《道德经》,不许给饭吃!”
“凭什么?!”安子书嚷嚷起来,却被道童们半拖半拽地拉走,声音远远传来,“周老道你不讲理!我要去投诉你!我要去玉皇大帝那儿告你虐待徒侄!”
怀谷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向周道长,见对方正揉着眉心,便再次拱手:“观主家事繁忙,我二人不便再扰,就此告辞。”
周道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施主慢走。若日后寻到九色佛珠的线索,贫道定会设法告知。”
走出菩提观时,暮色已浓。
山风带着凉意吹来,封岩忍不住笑道:“这安子书,倒真是个活宝。白马寺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怀谷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若有所思:“净空法师的九色佛珠,藏在白马寺的可能性最大,安子书在那里闹了三日,或许……”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微光,“或许我们该去白马寺看看。”
封岩挑眉:“你想去找那个活宝?”
“不。”怀谷摇了摇头,脚步转向通往白马寺的山道。
“我想去找找,能让安子书这等随心所欲之人,都忍不住藏起来的话本,究竟讲了什么有趣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