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雨瞥见幸川额角的血珠混着冷汗滚落,声声啼血的哀求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心口。
他猛地挣扎起来,脖颈在封岩掌心挣出刺目的红痕,哑着嗓子嘶吼:“阿川!不准求他们!我没输!”
他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缠住最后一点清明。
封岩看着他这副困兽犹斗的模样,指尖力道逐渐松懈。
反正已是瓮中之鳖,倒不如让这对兄弟说几句遗言。
松开手时,幸雨踉跄后退,后腰撞在红光屏障上,却顾不上疼,只是死死盯着阵内的幸川,声音突然软得发颤:“阿川,别磕了,哥没事。”
幸川抬起头,血珠顺着鼻梁滴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哥......”
“听我说。”幸雨打断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扫过怀谷与封岩,又落回弟弟脸上,眼底竟浮出一丝譬如往常的温柔,“哥早就说过,会护你活下去。子时还没到,一切都来得及。”
“阿爹阿娘将你丢进弃阵,让你生命止于及冠,可我知道,这绝不是你想要的命,你该是九天翱翔的鹰隼,枪出如龙,生来就是家族的骄傲,日后会得到飞升,子子孙孙福寿绵延。”
“哥哥已经是腌臜地里的老鼠,不值得你为了救我求他们。”
幸川听得心底的酸涩一股脑全涌了上来,本就脆弱到濒临崩溃的神经一下子泄洪般哭闹起来。
“哥,我,我不想因为我再死人了,你让我救下你,好不好。”
话落,他吸了吸鼻子,冲着怀谷道:“神仙大人,我已是将死之人,命运如此,我不抗拒,可是我阿兄为了我剑走偏锋,执迷不悟,我亦不能眼睁睁见他误入魔障,我愿自斩轮回,此后不受香火,无有来世,以此来赎我兄欠下的罪孽。”
“还请大人成全。”
闻言,怀谷冷眉轻蹙,“你可知自斩轮回意味着什么?”
幸川点头,“我知道。”
今生死亡,便是魂飞魄散,此后世间再寻不到他一点气息,就算哭到地府,面见十殿阎罗,生死簿上也不会再有他一笔。
幸川知道自己将死之人,是没有任何筹码来跟怀谷谈判的,他唯一有的便是来世了。
怎料幸川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幸雨却一直垂头望地,竟不出来阻止。
怀谷正思量着幸川的话,而封岩却极看不惯幸雨这模样。
刚刚还一副为了弟弟出生入死的模样,现在竟无动于衷。
正想着,他冲着幸雨“喂”了一声。
对方不应,封岩不耐烦弯腰抬手摁住他的肩膀,“叫你呢。”
“嘶。”掌心刚碰上幸雨的肩膀,就被一阵刺痛激得下意识收回了手,而就这一瞬间,眼下的身影忽然嗖的一声翻身滚到一旁。
掌心猛然抓住地上的匕首,用力拔出带动一片污秽的尘土。
寒光闪过的瞬间,他反手将匕首狠狠扎进自己腹部。
“噗嗤”一声,血珠溅在青砖上,顺着阵法纹路蜿蜒。
“哥!”幸川的惊呼刺破夜空。
幸雨却像感觉不到疼,握着刀柄缓缓搅动,嘴里念起晦涩的咒语。
那咒语不似之前的阴邪,反而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声声落下落下,院外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如战场上的马蹄狂踏,声势浩大。
“你在做什么?”怀谷心头一紧,低头便见躬身跪着的幸雨忽然抬起头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又像是恶斗了一个轮回。
忽然,幸雨扯出一抹摸不透看不清情绪的笑。
“我以血为引,早就在全村布下了阵。”幸雨咳出一口血,却笑得更欢,“你看。”
“我没有输,阿川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抬手指向院外,怀谷与封岩同时转头。
月光下,原本在院外瑟缩围观的村民们突然站直了身子,瞳仁尽数染成猩红,像提线木偶般同手同脚地走进来。
他们的动作僵硬得一板一眼,一步一步撞在阵法屏障上,撞击声似庙里的洪钟,屏障上的红光随之一阵阵地晃动。
最前边的人被后边的人挤得面部不顺气的通红,再过一瞬便会窒息而亡。“除了叔叔婶婶,全村人都在阵里。”
幸雨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赵怀谷,你说巧不巧?我早已做好魔主封岩会跟着你一起被关进阵法里的打算。”
“若你现在挖心救我弟弟,那我立刻停止驱动阵法,你若不肯,那我就要这乌泱泱几万余人为我和阿川陪葬。”
他拔出匕首,血柱顺着伤口喷涌而出,滴在地上,院外的村民们撞得更凶了,屏障上已隐隐出现裂痕。
“你疯了?”封岩愣愣看着一切,回过神时立马将目光落在怀谷身上。
赵怀谷爱民胜过爱自己,就算圣子心是假的,他也会为了救人去迎合。
“我早就疯了。”
从晓得幸川要为他献祭开始,他就被这份愧疚折磨到现在,每一句你要让着弟弟,要保护弟弟,都是在他心中将他凌迟了一遍又一遍。
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幸川为了他要死了。
他无数次的清扫,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是爹娘的选择,不是他逼得。
他也曾因此厌恶过,可厌恶过后,心中对幸川的爱怜便多一分。
幸川都为了救他要死了,他有什么资格去厌恶他。
他疯了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对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来说,太久了,久到已经将爱弟弟刻在了骨血里。
怎么刮都刮不下去。
怀谷直直看向疯魔的幸雨,他对弟弟的爱中胜过了他自己,甚至胜过了他爹娘。
他沉默片刻,叹口气做出最后的忠告,“圣子心,没办法救你弟弟。”
他言语中参杂几分怜悯,怜他这一切终究是竹篮打水,亦怜为了幸雨的安排而死去的百姓。
“我不信。”
“你挖不挖自己的心?”幸雨举着带血的匕首,指向阵内的幸川,“是要你赵怀谷的命,还是要外面上万人的命?”
怀谷望着那些面无表情撞向屏障的村民,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他们的眼睛里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有被阵法操控的空洞。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从幸雨颤抖的手里接过匕首。
幸雨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永远有备用方案,就算这次救下百姓,就算阵法被破除,他亦会有下一个方案等着。
今日这心,不挖也得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