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倾重生前的仇怨，在她确定点头的这一刻，就已经全部烟消云散。
没了仇怨，本该感到开心放下的。
可是，看到她那双茫然死寂的双目，仇的确是报了，她却是没有一点儿报完仇的轻松愉悦，看起来宛若一尊失了所有力气，没了生机的木偶。
她现在所面临的局面，还有此时的想法，宫璃歌心里是清楚的。
指了指桌上刚刚用灵力泡好的茶。
“喝了这杯茶，你们就离开吧。”
说着，宫璃歌朝着他们俩所在的方向一挥手。
两杯茶飘到了他们的面前。
沈清洲看着飘到自己面前，翡翠色的琉璃茶杯，让里面的茶水看起来犹如一汪碧泉，卖相很是好看。
淡淡的茶叶清香飘散出来，光是这样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倒是没有怀疑迟疑。
沈清洲直接接过茶，看宫璃歌没有让他们坐下品茶的意思，他哑然一笑，倒是淡然：“谢前辈赐茶！”
这茶，是宝贝，他自是看得出来。
在他将茶水一饮而尽的那一刻，宫璃歌神色微动，深深地看了沈清洲一眼。
沈清洲察觉到宫璃歌的眼神，有些疑惑地望向她。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宫璃歌已经收回了视线。
目光看向一旁傻站着不动的顾灵倾。
对于别人顾灵倾可以无视，可是宫璃歌不一样。
宫璃歌于她而言，就算她嘴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尊敬她的。
宫璃歌所说的话，她自是听到，呆滞机械地下意识把茶杯拿过，看沈清洲已经喝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是把茶水一饮而尽。
然而。
就在她饮下灵茶的下一刻。
眼睛骤然睁大，脸色瞬间煞白。
不敢置信地瞪着宫璃歌。
沈清洲本来就比较关注顾灵倾，看她脸色变化，心里顿觉不妙。
“怎么了？”
话音未落。
“噗！”顾灵倾竟是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啪嗒！
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与此同时，宫璃歌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你的仇，既然已经结束，那你的孽，也该清算一下了。”
“……”顾灵倾瞪大双眼，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已然缓缓倒下。
沈清洲赶紧伸手扶住了她。
看着她嘴角不停流出的鲜血，脸上的自若没了，看向那边正在悠然饮茶的宫璃歌。
“前辈，你.....你这是下毒了？为什么？”
顾灵倾现在的模样，不就是中毒了吗。
沈清洲想不明白，她这么厉害的人，如果一开始就想要顾灵倾的命，轻而易举，随便一巴掌把人拍死就可以了。
还特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对于大佬来说，杀一只蚂蚁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吧？
这些天的相处，沈清洲就算是看不透宫璃歌，但也至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帮人的啊。
不合理，对于此时宫璃歌居然对顾灵倾下毒的事情，沈清洲是觉得极其不合理的。
看着这一幕的系统666已经傻眼，脑袋处于死机状态。
好吧，显然他也是不清楚宫璃歌这么做究竟要干什么。
听到了沈清洲的询问，宫璃歌侧过头，轻瞥被沈清洲扶着，摇摇欲坠，瞪大双眼的顾灵倾。
“你们俩喝的茶，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沈清洲愣住了。
此时的顾灵倾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双脚软倒。
她的脸上，一条条黑纹浮现。
视线下移，可以看到她露出来的脖颈处，手背上，也在这眨眼之间，遍布黑纹。
这些黑纹，仿佛活过来了似的，还在蠕动，并且快速朝着顾灵倾的脸上蔓延。
就连她的眼睛里面，也有黑色的血丝纹路出现。
哒！
响指声从宫璃歌的指尖传出。
‘嘭！’地一声，禁锢着两人多天的手环，化作荧光消失不见。
在手环消失的同一时间。
一道浓郁到差不多实质的魔气，从顾灵倾的身上迸发，冲天而起。
在魔气触碰到屋顶的那一刻。
屋顶的表面，有一层乳白色的结界灵光挡住了魔气的破坏冲击。
扶着顾灵倾的沈清洲，饶是他已经化神了。
在顾灵倾魔气爆发的那一刻，也被那恐怖的魔气波动，给扫得不由得退后了两步。
顾灵倾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软倒在地。
周身的魔气源源不断地释放而出。
根本没有多久，整间屋子就已经被这漆黑的魔气布满，伸手不见五指。
魔气里散发着森森寒意，仿佛刀子似的，触碰人的皮肤，带来割裂之感。
如果是普通的修士的话吗，铁定会被这东西伤到了。
幸好，在场的两人修为都在顾灵倾之上，那没有意识控制的魔气，还没有到能够伤到两人的地步。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一分钟也不到，屋子里就变成了这样。
沈清洲看向距离自己脚边不远处的顾灵倾。
充满魔气，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对于灵识强大的两人而言，并没有影响。
顾灵倾并没有晕过去，只是倒在地上，茫然地睁着一双大眼睛。
她的眼睛里，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瞳孔震颤，空洞茫然的眼睛里，各种情绪交织，喜怒哀乐怨，甚至是绝望癫狂都有。
配上她那张遍布黑纹的扭曲面容，看起来是那么的面目狰狞，无法与刚才那看起来干干净净，五官精致，不说话，看起来宁静美好的美少女联系在一起。
“这是……”
沈清洲就站在原地，浑身僵直，微张着嘴，目光惊愕，定定地望着她。
眼里倒是没有厌恶恐惧，惊愕的眼神逐渐转变成了复杂，最后沉寂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那越来越浓郁阴寒的魔气。
就这样，过了足足半个时辰。
从顾灵倾身体里冒出来的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魔气，这时候，总算是变少了许多。
而顾灵倾的双目，也随着魔气的减少，逐渐清明起来。
充满魔气的屋子里。
宫璃歌那里却是根本没有受到一丁点的影响，所处的位置方圆一米的区域都没有被那魔气侵袭，坐在那里，喝着茶，淡漠地看着屋内所发生的一切。
这个时候，她刚好饮完了最后一杯茶水。
起身。
抬步，朝着顾灵倾走去。
随着宫璃歌的走动。
她所过之处的魔气快速退散。
走至顾灵倾的面前，宫璃歌蹲下身子，端详着地上的顾灵倾。
顾灵倾也回望着她，眼珠凝滞，没有说话。
宫璃歌端详几秒，淡声道：
“你想活下去吗？”
顾灵倾的眼珠颤动了一下，已然有了焦距的双目里，满是复杂悲凉。
怔怔地苦笑一声。
“我是……该死的。”
听到她这样的答复，宫璃歌点了点头，缓缓抬起了手。
这时。
屋内从刚才起，站在原地好似石雕一般的沈清洲，总算是动了。
只见他周身灵气蓝色的灵气化作一阵风，吹散了周边的魔气，离得近，他弯下腰，伸手，手掌挡在了顾灵倾的面前。
“轩辕前辈！等一下！”
宫璃歌动作一顿，抬眸：“有事？”
沈清洲张了张嘴，嘴唇喏动：“她.....我以为，以为前辈帮助她，是......是不会伤害她的，前辈也与她相处过，帮助她报仇，肯定也是知道，顾姑娘变成魔修，是有原因的，她其实没有那么......”
“想说她其实没有那么坏？”不等他说出最后的话，宫璃歌就已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宫璃歌朝着旁边一指。
手指所指向的位置后方的魔气，逐渐凝结，没多久，就变成了一个人的轮廓。
沈清洲顺着她所指望去，瞳孔微微一缩，嘴唇喏动了几下，终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那是她手上所染的无辜人的血，她的孽。”
这还只是魔气凝结的一小部分。
遍布四周的魔气黑雾，代表了什么，沈清洲心中早就有了猜测，此时看到，哪儿还不明白。
挡着的手，变得无力。
这时。
整个人看上去是一点儿生机也没有，茫然地看着两人的顾灵倾，嘴角突然间上扬。
“呵呵！”
充满了嘲讽的笑声传出。
软倒在地的顾灵倾，抬手，一把拍开了沈清洲挡在自己面前的大手。
撑起身子，嘴角嘲讽的笑容加深：“沈大少爷，你是在维护我吗？”
“我一个魔修，何德何能让沈大少爷这般这般维护？沈清洲，你是善心泛滥，善恶不分了吗？”
没想到，想要救人，人家一点儿不领情不说，还这般嘲讽。
沈清洲看着那满脸黑纹，面目狰狞的顾灵倾。
“顾姑娘，我只是觉得魔修也不一定全都是坏的，好些人是不小心走火入魔，没有办法才……”
“你别那么自以为是了！走火入魔那种魔修又不是我？
沈清洲，沈大少爷，你怎么这么天真，才这么几天的相处，你了解我什么？
我是自己修的魔，谁可能无辜，我是不会无辜的！我就是个坏人！沈凉做了错事，该死，我这种人，不也是该死的吗？”
沈清洲愣了愣，摇了摇头：“你们不同，他就算是死，也没有半分悔过之意，所做皆是满足私欲，无端乱杀，抛开皮肉，内里早就腐烂，与魔无异，而你，就算是修了魔，心里其实还有善的……”
本来想要说，她是不同的，她没那么坏。
可是，话到嘴边，脑海里回想起当初顾灵倾所说的那些话。
难道坏人放下屠刀，真的能够成佛吗？
注意到刚才宫璃歌手指所化的身影，他后面的话如鲠在喉，说不下去了。
“哈哈，沈清洲，你说不下去了吧，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我……”沈清洲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顾灵倾瞪了他一眼，那表情很是凶狠：
“别多管闲事了，快滚回去吧！堂堂沈家大少爷和我这种人牵扯在一起，也不怕贻笑大方，不要说你这么做，是喜欢……”
话语戛然而止，顾灵倾表情凝滞一秒，忽地转过头，看向宫璃歌：“这沈清洲估计是脑子不好使，动手吧。”
别人都是想办法给自己找理由撇开自己所做的错事，而她反其道而行，特意去认领自己的坏。
她这是，不想活了吧……
她主动迎接死亡的决绝目光，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宫璃歌倒是没有一句废话，手上的动作很快，直接一指，点在了顾灵倾的眉心。
一道白光，没入她的眉心。
顾灵倾嘴角本该是嘲讽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柔和。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握紧了拳头，抿紧薄唇，目光挣扎的谦谦君子，之后，半阖眼帘。
看着手上空空如也的手腕。
手腕上的禁锢牵绊，已经没有了。
沈清洲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心动啊……
对于一个身处黑暗里面，内心早就遍布污浊的恶鬼来说。
他就像是阳光，一种救赎。
对于那些拥有私心的人而言，这一缕阳光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为此，才多了那么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可是对于已经化作黑暗一员，生无可恋的顾灵倾来说，他的存在实在是太过于耀眼，是上一世凄惨死去的她不曾碰触过的存在。
这样的他，反倒会灼伤她，让她更加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是多么地肮脏黑暗。
在他的面前，从第一开始认知到了他的不同之后，她就想要避开他。
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的吸引耀眼，让她，有一种，抓住了他，或许，自己还能再次为人的错觉。
可是，她的内心又清楚地知道。
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了。
没入眉心的光并不痛，只是阵阵困意袭来，顾灵倾缓缓闭上了眼睛：
“所害的那些人，我感到抱歉，可是，我不后悔。”
就算有重来的机会，无论多少次，在遭遇了那样的前世之后，重生回来，满心仇恨的她，所做的第一个选择都不会改变，修魔，也不会变。
只有一个最差的低级灵根的她，修正道，无论自身天赋如何，在灵根的限制下，都无法走远，连结丹都是问题。
这样，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报仇，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她恨了那么多仇人，可是与那些直接害死她的人相比，她更恨的是顾家。
是顾家，是自己的这些亲人，是那个家族，把她一步一步推入深渊的。
从一开始。对顾家所有人下死手的那一刻，她就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的。
即便是现在，也是这样。
就算像沈清洲所说的，她还有一丝善，那又如何，为了变强，为了有能力报仇，她已然变成了与自己仇人那般的刽子手。
仇人已经没了。
她也讨厌这样沾满了血污的自己。
不能回头，那就在这里停下吧。
房间里的魔气三秒不到，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与之一起消失的，是顾灵倾脸上那些狰狞的黑色纹路。
面容恢复，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顾灵倾，就这样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如释重负的淡笑，倒在了地上。
沈清洲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再多的犹豫，纠结，终是没有阻止，他没有理由，没有立场，阻止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