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破庙之后，由顾灵倾带路，两人朝着庙宇的后方直走。
没多久，两人竟是来到了一座乱坟山。
葬在这里的，九成都是普通人，还有极少数的，是那些伤残了，没有了战斗力，凄惨死去的低阶修士们。
顺着山路又走了大约十来分钟。
这还是以修士的速度，两人这才到了山顶。
与下面随处可见的坟堆，还有一些连坟也没有，随便丢在阴暗的臭水沟的尸骨相比，山顶处的景象，却是难得的美丽。
这座山的山顶上，全是洁白的，形状像是蝴蝶似的花朵。
白色的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像是在超度下方那些可怜的孤魂。
从刚才开始，两人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不知道她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沈清洲没有出声打扰，安静地看着她的侧脸。
就算是一身血污，也没看到她哪怕皱一下眉头。
一上来山顶，她就这样四处扫视着，在四周漂亮的花海上一刻也没有停留，在山顶处，走走停停，好似在寻找什么。
过了大约半分钟。
她走向山顶边缘，一处没有花朵的巨大岩石。
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脚下大大的岩石。
之后，就见到，她竟然从她自己的乾坤袋里面拿出木头。
看到她蹲在地上，像孩子似的堆积木。
沈清洲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可不认为，她特意跑来这边，就是为了堆木头。
埋头堆木头的顾灵倾，沉默两秒：“不要看我，我不想与你说话。”
“……”如果不是手环限制了两人的距离，沈清洲毫不怀疑，她会躲得远远的，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他一路。
她那不是怕他，是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刚刚起的话头，又被顾灵倾毫不犹豫地终结了。
就这样。
顾灵倾安静地堆木头，堆得越来越高。
到后面，那木头，竟是被她堆成了一座小屋。
而沈清洲由于距离限制，也不能离她太远。
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她搭建的速度很快，等木屋成形，看到她用那不多的力量加固了木屋。
拍了拍手，从木头堆上起身。
从屋顶跃下。
似是对自己搭建的小木屋挺满意的。
就这样在木屋旁转悠了一圈，随后，顾灵倾一挥手。
一具具尸体，出现在她的手中，被她或扛着，或背着地放进了小木屋里。
那些，看衣着，都是寻欢楼里面的女子，看着年龄偏大点。
让人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脸上，并没有惊恐，反而带着笑容。
顾灵倾把人搬进去后，关上门。
抬手，想要做什么。
忽地，她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
整个人僵硬住了。
就这样，在木屋的门外站了一会儿。
她回过头。
“沈清洲。”
听到她叫他，沈清洲并没有半分因为刚才被嫌弃的不满。
面色如常，轻声应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是非常的有眼力见了。
顾灵倾垂下眼眸，难得的看出她有些别扭。
不过这种别扭也就两秒，她又恢复了那个不讨喜的冷傲模样。
“你不是自诩清高，是个大大的好人吗，给她们送一程呗。”
对亡者送一程的意思，对于修仙者来说，相当于超度了。
明明是在请人帮忙，可是说出的话却还是一如往常的不中听。
在说了那句话之后，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顾灵倾的声音缓了缓。
“她们不是自愿的，都是身不由己，被骗，被卖的，被直接抢来的，她们的灵魂不脏。”
身子脏了，但灵魂不脏。
她是怕他嫌弃这些女人的身份。
别说他的身份在修仙界中的地位了，那些迂腐的正道嘴上说得好听，好多是从心底瞧不起底层修士，更别说妓子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沈清洲，她才不会提这么个请求。
就算提了，身份的云泥之别，让她对于他的选择也还是持有怀疑。
没想到，首次从她脸上看到属于普通人的紧张情绪，居然是因为这么个不为她自己的请求。
沈清洲沉默了。
顾灵倾的面色逐渐恢复冷漠，在她以为他这是拒绝的意思时候。
沈清洲：“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你这是在给我谈条件吗？”
“谈条件？也不算，我就是想要问你，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这些人是她杀的，可是她又特意大费周章地把这些尸体带出，带来这里，为她们筑房，请他超度？
顾灵倾静静地打量了沈清洲好一会儿之后。
他的意思她自是听懂了，他这是答应了。
不算谈条件，也就是说就算她什么也不回答，他也会帮她超度这些可怜人的。
这次，顾灵倾倒是没有像她刚才那般敷衍。
难得老实地回答：
“她们不想活了，我让她们解脱。”
她就是死在这里，知道这里对人有多么的折磨。
不是谁都有那么强大的心理活下去的。
特别是，这些，待得时间久，身体早就已经虚空，除了一身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之外，心神早就被折磨得崩溃，差不多疯了的。
就算得救，也没了活下去的心与力，一心求死。
死了，倒是干干净净。
她没有撒谎，他自然看得出来。
沉默片刻后，沈清洲带着顾灵倾飞身上去。
没有多言，直接施法。
所谓的超度，就是不让她们变成恶鬼，在去往黄泉路的路上有一份保障，安稳入轮回。
当然，这种超度的灵魂，不包含那些大奸大恶，做尽坏事的恶人的。
顾灵倾一个手染鲜血的魔修，可没有资格给人超度。
超度的时间也就二十分钟。
等时间一到，顾灵倾用那为数不多的力量点燃了下方的木屋。
站在白色花海中，沈清洲与顾灵倾并排站着。
两人静静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来这里，是她们的意思吗？”
她的这一系列举动，不能是她突发奇想才这么做的。
依着她那不想麻烦，直接暴躁的性子，最大的可能，就是给她们选个地，埋葬了入土为安。
特意来这里，做出的这一系列行为，定然是有来这里的理由。
顾灵倾都没侧过头看他，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颇为不耐地说了一句：
“你这人，问题很多哎！”
又变成了那只凶巴巴的刺猬。
“你其实不用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呵呵。”
对话以顾灵倾的嘲讽式笑容结束。
这次的火，没有夹杂魔气，燃烧的速度属于正常。
无话的两人，就这样杵在那里等着，直到一切化为灰烬。
之后，顾灵倾：“沈清洲，弄一道风，把这些吹到下面的山坡各处吧。”
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他点点头。
“好的。”
一挥手，青色的狂风卷起岩石上灰烬，分成数千缕往着山下四方而去。
看着随风而去的骨灰。
顾灵倾囔囔道：
“你们，现在自由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给身边人述说：
“有位大姐姐说过，她被抢来时，相公被那些人杀死，之后丢在了这里，她没有办法去找他的尸体，想着，如果她也可以死掉，她希望把她的骨灰撒在这座山，被风带走，这样她或许可以找到他。”
面无表情地说着这话，从她的面容看不出来丝毫的悲伤和难过。
“现在，他们应该可以相聚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她转过身，对于这上面的美景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一眼，往着山下走去。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又被无形中拉得很远。
明明两米不到，却有一种咫尺天涯之感。
沈清洲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她真的没有那么坏，可是，她的话在耳畔回荡。
她对于她自己，看得比他们这些外人明白。
没有上一世目的不纯，暧昧的故意接近，这一世的她，至少在面对沈清洲时候，没有了伪装。
她糟糕的性格，他知道，她血腥的杀戮手段，他看到，她这位血腥下面，还有的那一丝最后的温柔，他也见证了。
上一世，她是主动接近，两人之间的结局万劫不复。
这一世的他，被她主动推开。
他更像是一个见证者。
两人下了山后，在她的带领下，又再次来到了破庙处。
等待了半个时辰。
里面晕倒的人一一转醒。
没有出现先醒来的，趁其他人没醒，抢夺他人身上财物的情况。
醒来的人，在确定离开，周围也没人之后，就乖乖地待在原地。
直到所有人醒来。
她们自是知道，她们获救了。
里面哭声一片。
之后，就见到她们朝着天边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谢。”
“谢谢恩人，谢谢……”
……
听着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道谢，顾灵倾别过了头，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看上去非常讨厌麻烦的女魔头顾灵倾，竟是非常有耐心地拉着沈清洲躲在暗处。
直到看到破庙里的人结伴离开，买了干粮马车，离开这禾城。
全程跟着的她，才停下了脚步。
沈清洲看着那些人离开禾城的背影，提议道：“这里，也有沈家的产业，要不我……”
“不用。”
看她一瞬间警惕的眼神。
沈清洲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想说，派人送她们去她们想要去的地方，她们几个女子，就算是一起结伴，也难免不被有心人盯上。”
“你既然救她们，也不希望她们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吧？”
顾灵倾撤去眼里的警惕，垂下眼眸：
“我不相信所谓的正道修士，不过……既然你这个沈家大少爷都这样说了，我就暂且相信一次。”
顿了顿，顾灵倾：“让人跟着他们暗中保护，不让坏人伤害她们就行，等她们安定以后，你的人回来就好。”
“嗯。”
沈清洲点头应下。
之后，就见到他从怀里摸出两个像是纸鹤一样的东西。
注入灵力。
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喏动了一下，没多久。
纸鹤消失。
“好了。”
目的已经达到，顾灵倾总算是侧过脸，微微仰起头，看向身侧的沈清洲。
看着他那双清澈的双目，顾灵倾的嘴角微勾，配上她那双漆黑无光的双目，看起来似笑似悲：
“你这人还真是……烂好人一个。”
看她就这样要朝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走去。
沈清洲无奈地拉住连接彼此的灵绳。
“顾姑娘，你就打算这样过去吗？”
顾灵倾脚步一顿。
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自己那满身的血污。
沉默……
刚才两人是暗处跟着，其中有沈清洲的术法遮掩，倒是不被人注意。
“我的大多数术法都被手上这东西限制了，隐身术法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的。”
“……”
之后，沈清洲给顾灵倾披上外袍，戴上兜帽，两人就去了最近的一家客栈换衣服。
沈清洲的衣服还好，只是换了外袍就可以。
主要还是顾灵倾。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血污，活脱脱的一个血人。
叫来了热水。
沈清洲就坐在浴桶的不远处，眼睛被黑布蒙着，手和脚都被顾灵倾给捆了。
这是为了避免他偷看。
沈清洲自然是不会去做偷看人洗澡这种下作事的。
不过，为了让她放心，他还是乖乖听话，她要绑，就让她绑。
只是，两人都明白，这普普通通的绳子，若是他想要挣脱，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即便这样，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还是非常的尴尬。
顾灵倾身上那么多的血污，直接准备了两个大大的浴桶。
这期间，她还得移动一下。
听着水声，后面的脚步声，再次入水的声音……
沈清洲抿着唇。
他没看她，就连灵识都被他给收得好好的，没有放出去一丁半点。
他总觉得她好像一直在看他。
这让他有种别扭的感觉。
“是错觉吧？”心里小声地念叨。
依着他身体下意识的感知，他是不会有这样的错觉的。
顾灵倾的确是在看着他。
双目茫然空洞地望着沈清洲的侧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她那里洗好澡，换上新衣服。
沈清洲身上的绳索也被她解开了。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盯着。
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非常尴尬。
“咳咳，顾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
……
没多久，两人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起来。
本来依着顾灵倾的性子，她是比较倾向于回到客栈里窝着不动弹的。
不过，一想到两人有两米距离的限制在。
与其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还是采用了他的建议。
一起逛街。
路上人那么多，两人隔着距离，一前一后地这样走着，除了手上被灵绳牵扯着，也算是互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