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能不能同你们一起去?”
尽管凌语心头攒着千言万语,可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凌语,总不能顶着这副皮囊问他:“我就是凌语,你为什么要为我收尸?”
只怕是要被当成失心疯吧。
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离奇的重生像场荒诞梦,更遑论从未经历过的陆应白。
与其白费口舌,不如跟着一起去,或许还能看出些端倪……
听到这话,陆应白像是才想起这角落里还有个人,有些不耐烦道:“本王警告你,今夜发生的一切,还有账本的事,若敢有第三人知晓,本王定亲自取你性命!”
凌语闻言,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王爷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就滚吧。”
见她仍僵在原地,陆应白挑眉时:“还有事?”
凌语试探着点头:“方才听侍卫说,凌姑娘被人蒙蔽,替杀父仇人卖命十年,最后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这让我想起我自己,也是这般命运多舛。我想求王爷恩准,让我随您一起,去送她一程。”
不等陆应白开口,她又继续道:“王爷放心,我的命攥在您手里,若真有半分图谋不轨,您尽管杀了我。我……我只是想着,在这深夜里,多一个人送她,她或许能走得安稳些……”
凌语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陆应白沉寂的心头。
他忽然想起若干年前,第一次见凌语的模样。
那时他十七岁,明贵妃刚死不足半年,他被封为俞王出宫建府单住。
十岁的凌语是被太子派来监视她的小暗卫,他本打算像处理前几个探子那样,将她处理干净。
可当他准备动手时,却见那小暗卫像只猫儿般蜷缩成一团在屋顶上睡觉。
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何缘由,也许是看她年纪小不忍心下手,也许是因为杀了她,太子依旧还会派别的暗卫过来,与其如此不如留下她。
从那以后,他经常能看到小暗卫天天在自己房顶上晒着太阳披着月亮地偷懒睡觉。
陆应白甚至还心血来潮养了只和她一样懒的猫。
小暗卫也许是长时间没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被太子责罚,她开始不敢没日没夜地偷懒。
可暗卫的日子本就枯燥,他不止一次撞见,那小暗卫闲得发慌,竟偷偷学他说话,他说“备茶”,她也无声跟一句“备茶”。
活像只学舌的鹦鹉,他觉得好玩,便让人寻来只羽毛艳红的鹦鹉,放在院里学舌,就像她一样......
陆应白思绪回拢,或许,她也盼着热闹,也想有个人能说说话吧……
念头闪过的瞬间,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凌语。
……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出城门,径直往小树林而去。
他们到时,扔尸体暗卫早已没了踪影,尸体旁,两个侍卫正背手而立,目光警惕。
见陆应白带了位弱不禁风的女子来,两人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对视的瞬间又迅速敛去所有情绪,再看不出分毫。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低声汇报道:“王爷,属下跟着那两个暗卫一路到此,他们离开后,属下二人便在此守着,没让任何野兽靠近凌姑娘。”
陆应白抬手挥了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下去吧。”
侍卫退下后,他一步步走向那具盖着草席的尸体,脚底发沉。
待看清草席下露出的那张时,他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胸口,闷闷的,涩涩的。
他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是个小暗卫而已,为何他会这般难过……
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凌语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透着落寞的背影上。
监视了他八年,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他分明是在意她的死的,可这份在意,究竟从何而来?
凌语眼睁睁看着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尸体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片刻后,他脱下身上那件墨色披风,缓缓盖在浑身是血的尸体上,将那些刺目的红遮得严严实实。
看着这一幕,凌语鼻尖忽然发酸。重活一回,她有不甘,有怨恨,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此刻望着那具逐渐冰冷的躯体,心头却像压了块湿棉絮,又沉又闷,连呼吸都涩涩的。
她垂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上前一步蹲下身,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尸体脸上的血污。
这让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她和爹娘还是最低贱的奴隶,一家人没日没夜地干活,换来的工钱却只够勉强填饱肚子。
那时她从未见过镜子,连自己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只知道娘总说她眼睛亮,像夜里的星星。
后来成了太子暗卫,日子更是在练武场和执行任务间切换,刀光剑影里哪有闲情照镜子,只偶尔在水边瞥见模糊倒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脸。
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和现在这具瘦弱苍白的身体,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她低头,将一直攥在手心的簪子小心地插进尸体散乱的发间,声音轻得像叹息:“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寻常人家,爹娘健在,无忧无虑,活得自在,过得潇洒。”
这是她自己求而不得的奢望。上半辈子,她为仇人卖命,躲在阴暗处风里来,雨里去。
下半辈子,她要为复仇奔走,注定不会太平。
或许只有等来世,才能做个真正为自己活的寻常人吧……
心头泛起的涩意漫到眼角,凌语吸了吸鼻子,轻轻拉过披风,盖住尸体的脸,将所有情绪一并掩在布料下。
她站起身,转身时对陆应白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王爷,我知道一处风水宝地,把凌姑娘葬在那里,可好?”
那是都城外最高的一座山,站在山顶能望见她记忆里家的方向,也能看见繁华的都城。
那是她早就为自己选好的归宿,还曾拜托过最要好的暗卫凌霄
若有一天她死了,就把她葬在那里,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听她说了地址,陆应白指尖顿了下,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竟也觉得,那里最适合她,适合那个总爱对着天空发呆的小暗卫。
于是一行人带着尸体,往那座山的方向而去。
到了山脚下,陆应白细细吩咐侍卫要好好将尸体安葬。
他没上山,凌语自然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上心,便也跟着留在了马车里。
天色渐渐泛白,青灰色的天光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凌语侧坐着,借着这点微光,能看到陆应白模糊的侧脸。
良久,陆应白的暗哑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你究竟是谁?”
凌语知道他问的是自己的身份,于是平静回答:“我叫楚明烛,家父是刑部侍郎。”
她只从丫鬟口中听过原身父亲的官职,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索性也只报了官职。
“刑部侍郎楚承安?”
陆应白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本王见过他的女儿,与你可没半分相似。”
他微微倾身,凑近了些,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丝毫不慌,顺着丫鬟给的信息往下说,声音里添了几分病气的虚弱,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我自小先天不足,身子骨弱,一直在江南外祖父家长大,昨日才刚到都城。”
“既是昨日才到,”陆应白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那你如何知道这处所谓的‘风水宝地’?又如何会知晓账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