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若的元神金身守在那片被绝对寒意冻结的识海边缘,佛光流转,小心翼翼地抵御着那无差别弥漫的极寒。
他心中的震撼与心疼尚未平复,忽然,他敏锐地感知到……
那原本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叶生欢魂体本源之上,不断散发着靡靡之气与燥热能量的合欢蛊力,竟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了一下。
随即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是那蛊修收回去了?
陌若立刻明了。
定是蚩眠魂体重伤,无法再维持蛊虫的远程操控,又或许是怕留下证据,或是出于别的什么阴毒算计,不得已将这后手撤去。
蛊毒虽解,最大的危机已然解除。
然而……
陌若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反而蹙得更紧。
他忧虑地望向识海中心那尊绝美却冰冷的雕像。
叶生欢依旧将自己彻底冰封在那极寒的心湖之底,没有丝毫解冻的迹象。
那庞大的,足以冻结神魂本源的寒意,并非源自外敌,而是源于她自身决绝的意志。
此刻外患已除,但这层坚冰却成了她自我隔绝的囚笼。
她太累了。
接连的重创……
眼睛的戮神冥咒,灵力的枯竭,对陌生环境的惶惑,信任被背叛的惊怒,以及方才那险些被欲望吞噬的极致恐惧和挣扎……
这一切早已将她的心神消耗到了极限。
这最后的自我冰封,不仅仅是对抗蛊毒,更像是一种精疲力尽后的彻底崩溃性自我保护。
她无力再面对任何风雨,哪怕风雨已停。
她需要的是绝对的安全和宁静,哪怕这宁静意味着永恒的孤寂与寒冷。
于是,在那合欢蛊力消失的瞬间,她那紧绷到极致的意志终于松懈了下来。
却不是苏醒,而是任由意识的最后一丝光亮沉入无边的黑暗,陷入了极其深沉的,近乎昏迷的自我修复性沉睡之中。
这是属于仙修的自我保护机制!
冰,依旧封着。
人,却已倦极而眠。
陌若的元神缓缓靠近,他能感受到那冰层之下传来的,并非死寂,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平稳的魂力波动。
如同冬眠的种子,深藏着生机,却拒绝此刻萌发。
他尝试着探出一缕最温和的佛力,如同阳光般轻轻拂过那坚冰,试图带来一丝暖意。
然而那冰层纹丝不动,甚至对他的力量流露出细微的排斥,固执地守护着其内沉睡的主人。
陌若收回手,心中百感交集。
这女人……
对自己狠厉至此,却又脆弱如斯。
他不再试图唤醒她,只是将元神静静守在一旁,如同沉默的守护者,为她护住这片冰封的寂静。
等待她自己积蓄足够的力量,或是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从这漫长的冬眠中醒来。
叶生欢依旧沉睡在那片自我冰封的识海深处,对外界时光流逝毫无知觉。
对她而言,这几日不过是深沉的,修复灵魂疲惫的长眠,并无任何不便。
然而,对于陌若而言,情况却截然不同。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的禅院静室之外。
一方面,他需以自身佛力悄然布下结界,既防止任何外界干扰,尤其是某个可能贼心不死的蛊修。
也小心地维持着叶生欢识海那微妙冰封状态的稳定,避免其失控或被惊扰。
另一方面,他亦要分神留意屋内叶生欢肉身的状态,确保其生机不绝。
这就导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蓬莱宗那位素来兢兢业业,处事公允,几乎从不缺席宗门事务的大弟子陌若,破天荒地连续数日未曾出现在早课、诵经、巡山乃至诸多需要他决断的宗门实务之中。
最初一两日,众人只当他是在为救治叶生欢仙尊而闭关护法,并未多想。
但接连数日如此,且禅院结界始终开启,不见任何人出入,种种迹象便不由得引人遐想。
宗门内积压的,本应由陌若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最终只能层层上报,落到了平日里主要负责内务、性情相对温和的二师兄陌然肩上。
陌然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和等待批示的事务玉简,又望了望师兄那紧闭的禅院方向,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接手。
他虽能力不差,但骤然接手如此繁多且重要的事务,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处理速度也慢了不少,引得一些急需处理事务的弟子颇有微词。
而这一切,都为宗门内悄然滋生的流言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听说了吗?大师兄他……好几日没出院子了,连早课都没来!”
“何止早课!连后山禁地的巡查看顾都交由陌然师兄了!”
“里面不是住着那位叶生欢仙尊吗?大师兄他……莫非是……”
“嘘!慎言!佛门清净地,岂可妄加揣测!”
“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院,数日不出……实在是……”
“我前日送灵食过去,都被结界挡在了外面,连大师兄的面都没见到!”
“莫非真如外界传闻,那位仙尊与大师兄早有旧情?如今这是旧情复燃,乾柴烈火了?”
“哎呀,那岂不是……破了清规戒律?”
流言如同无声的风,迅速吹遍了蓬莱宗的每一个角落。
弟子们交头接耳,眼神闪烁,各种猜测越传越离谱,从单纯的护法,到暧昧的共处,再到惊世骇俗的“旧情复燃、罔顾清规”。
即便多数弟子恪守门规,不敢明议,但那异样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的氛围,却已弥漫开来。
陌然在处理公务的间隙,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他却只能苦笑摇头,无法解释,更无力压制。
他只知道师兄绝非那般不堪之人,此举定有深意,但具体缘由,师兄未曾明言,他亦不便多问。
禅院之外,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禅院之内,陌若心无旁骛,守着他的冰封月光,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或者说,无暇他顾。
蓬莱宗内流言愈演愈烈,甚至隐隐有传入外界之险,掌门清虚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这日,他亲自来到了陌若的禅院之外。
那层温和却坚韧的佛光结界依旧笼罩着院落,阻隔着一切窥探。
清虚并未强行破开,而是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宗门秘传灵力,如同叩门般轻轻触动结界核心,传递出欲要沟通的意念。
静候片刻,结界才泛起涟漪,无声地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清虚缓步而入,只见院内清冷依旧,陌若并未在外间等候,而是依旧端坐于内室门前,面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清明,并无传言中那般不堪之态。
“师尊。”
陌若见到掌门亲至,立刻起身行礼,声音略显沙哑。
清虚目光扫过紧闭的室门,又落回陌若身上,并未迂回,直接问道。
“陌若,宗门内流言四起,你数日不出,所为何事?仙尊情况如何?”
陌若深吸一口气,知道此事已无法再瞒。
他微微侧身,示意室内,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回禀。
“回师尊,并非弟子怠惰,亦非外界妄测那般。是仙尊她……为对抗邪祟暗算,自行将识海彻底冰封,陷入了极深沉的修复性沉睡之中。弟子需在此护法,维持其识海冰封稳定,防止外力惊扰,故而无法离开。”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困窘。
“且仙尊识海冰封之力极强,弟子一缕元神亦被牵绊其中,需时刻关注其状态,确实……难以分心他顾。”
清虚闻言,面色一凝。
他上前一步,神识小心地探入静室,略过叶生欢安睡的肉身,触及那浩瀚却已化为绝对冰封的识海边缘时,即便以他的修为,也不由得心中一震!
那并非简单的沉睡,而是一种近乎自毁式的,将一切生机与意识都冻结保护的极端状态!
若非有陌若以自身佛力在外小心维系着微妙的平衡,后果不堪设想。
他收回神识,看向陌若的眼神已了然,且带上了几分凝重与欣慰。
凝重的是叶生欢的状况竟如此棘手,欣慰的是弟子陌若并非耽于私情,而是在行护法重任,且做得极为隐秘周全。
流言蜚语,在此刻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苍白。
清虚沉吟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陌若的肩膀。
“原来如此。罢了,既然仙尊正处于自我修复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差池,那你便安心在此护法吧。”
他做出了决断,“对外,吾便宣称你有所感悟,需闭关静修一段时日。宗门事务,暂由陌然与其他长老协同处理。”
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
既能保全蓬莱宗和陌若的清誉,压下流言,又能让陌若名正言顺地继续守护在此,直至叶生欢苏醒。
“多谢师尊体谅。”
陌若合十行礼,心中重负稍减。
清虚又看了一眼内室,叹息道。
“好生看顾仙尊。若有任何需要,随时传讯于吾。”
说罢,掌门转身离去,亲自去平息那场无谓的风波。
禅院再次恢复寂静。
陌若重新坐回原地,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门,继续他无人知晓的、漫长的守护。
只是这一次,他的闭关,有了正当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