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静室了!
几乎是跌坐进那铺着柔软云锦的软榻时,叶生欢才从胸腔里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气。
方才那段并不算长的路程,对于此刻灵识枯竭、双目失明的她而言,不啻于一场艰苦的长途跋涉。
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软无力,冰冷的脚心踏上温暖的地板时,甚至微微打着颤。
没有磅礴的仙元灵力支撑,这具身体脆弱得让她感到陌生又疲惫。
又体会到做一个凡人的感觉了!
到底谁规定,仙界的这些宗门,大门和殿宇之间,隔着一个山头的!!!
累死老娘了!
这算不算虐待残疾人!
她几乎是瘫软下去,像一捧融化的雪,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弹。
沉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将她本就昏沉的意识进一步向梦乡拖拽。
她歪倒在柔软的靠枕间,墨发铺散,长睫无力地垂覆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弱的阴影,呼吸变得轻浅而均匀,仿佛下一秒就能彻底沉入黑甜的梦乡。
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甚至带着点摆烂意味的慵懒,与世人口中那位清冷矜持、时刻仪态万方的叶生欢仙尊,截然不同。
陌若静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困倦得如同冬日里寻到暖阳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立刻睡去的小懒猫模样。
他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温润的卵石,荡开一圈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他沉寂了数百年的心间。
若是……
若是早在八百年前,在她还未成为那般遥不可及、冰封雪裹的仙尊之前。
在他还未将全部身心奉献给青灯古佛之前,便能遇见眼前这个会疲惫、会依赖、会显出娇憨慵懒之态的叶生欢……
那他与她之间,会不会走向一条与如今截然不同的路途?
这念头一浮现,便让他捻着佛珠的指尖微微一滞。
那双澄澈如镜湖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捕捉清楚的,极其复杂的微光。
似是惘然,又似是一点难以言喻的……
遗憾??!
他随即垂下眼帘,将一切情绪收敛于一片慈悲平和之下,仿佛那刹那的动念,只是菩提树下掠过的一缕无关清风。
陌若的话甫一出口,便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仙尊与魔尊……关系似乎很好?”
清润的嗓音依旧平和,却比往常低沉了些许,尾音消散在静室氤氲的檀香里,留下一种连他自己都未能及时捕捉的,异样的余韵。
废话~
一个仙,一个魔,关系能不好吗?
而且还是要命的关系!
仙魔不两立,好像是刻在仙侠小说世界线里的吧!
而且,自己只喜欢夜冥渊,天道那个小气鬼就劈自己!
不过嘛……
他为何会问出此言?
或许是因为魔修在世人口中向来与奸邪诡诈、肆虐杀戮为伴,乃是佛修首要涤荡之恶。
还是他见惯了魔物带来的苦难与疮痍,故而无法理解,为何至高至洁的仙尊会与那万魔之首如此亲近信任?
这与他所知的仙魔不两立截然相悖。
又或许……
是因那魔尊看向仙尊时,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独占目光。
是因仙尊回应他时,那全然的依赖与软糯。
更是因那件被魔尊强烈排斥的、此刻却正披在她身上的、属于自己的僧袍……
种种画面交织,在他心湖深处投下了一颗难以言明的石子,漾开的波纹名为……
嫉妒?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瞬间灼过陌若的识海,让他捻着佛珠的指尖猛地收紧,冰凉的珠串贴上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惊醒的触感。
他立刻默诵了一句静心咒,将这不应属于佛门弟子的妄念强行压了下去,眼底却仍残留着一丝未能全然掩饰的波澜。
而软榻之上,叶生欢早已被沉重的倦意彻底淹没。
纯属是累的!
有没有搞错,自己刚爬了三里地的山,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问这问那!
我都快要累死了,好吗?
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她只依稀听到有人似乎在问她关于夜冥渊的事。
她连思考的力气都已耗尽,全凭本能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浓重睡意的单音。
“嗯……”
这声应答又软又浅,如同梦呓,甚至分不清是回应还是无意识的呻吟,才刚落下,她的呼吸便彻底变得悠长而均匀,竟就这般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了。
只留下陌若一人,静立在榻前,看着她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尖,耳边回荡着那一声无意识的、却仿佛肯定了一切的嗯。
心中那刚刚被压下的涟漪,却又不受控制地,更深地荡漾开来。
静室的门被一股疾风猛地推开,一道黑影伴随着几片翠绿的翎羽旋风般冲了进来,落地化作一个身着绿色劲装、眉眼灵动的少年。
难得啊!
蒜鸟这家伙,飞得还是快的!
他气息还未喘匀,第一眼便看到软榻上安然睡去的叶生欢,心下稍安。
可当他的视线猛地触及静立在一旁、周身萦绕着纯净佛息的白衣佛修时,一双鸟瞳瞬间瞪得溜圆,几乎要跳出眼眶,失声惊叫脱口而出,尖利得破了音!
“??!怎么是你?!”
这张脸,即便化成了灰他蒜鸟都认得!
八百年前,不就是这个剑宗最负盛名的天才弟子,对当时还未登顶仙尊之位的叶生欢展开了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追求吗?
那些送遍奇花异草、闯过秘境险地只为博佳人一笑的傻事,他可没少听说!
可惜啊!
可惜,他家小师叔,修的乃是太上忘情的道法,一颗心澄澈明镜,于男女情爱之事上根本就是块捂不热的万年玄冰,迟钝得令人发指。
任他陌若如何惊才绝艳、情深似海,最终也只换来她一句平静无波的“大道在前,无意于此”。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剑道天才心灰意冷,竟就此断了尘念,不知去向。
谁能料到,他竟斩尽前缘,在这蓬莱宗落发出家,成了如今宝相庄严、气息沉静的佛修大弟子!
这突如其来的重逢,这戏剧般的命运转折,让蒜鸟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他看看榻上对此毫无所觉、睡得正沉的叶生欢,又看看眼前这位眉目沉静、仿佛已勘破红尘的故人,忍不住扶额,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哎哟!我的小师叔哎……您老人家这睡得倒是安稳!
怎么哪哪都是欠下的桃花债啊!这都追到佛门清净地里来了,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