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生欢的意识从深沉的识海深处缓缓浮起,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探出水面。
眼睑上那灼烧般的剧痛已经消退了许多,转化为一种沉闷而顽固的酸胀,仿佛有阴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眼球,深入骨髓,依旧隔绝了所有光线,只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蓬莱宗的灵丹妙药稳住了她的仙元,遏制了咒术的进一步恶化,但那道阴毒的冥咒却如同最顽固的烙印,盘踞不去。
蓬莱宗的确可以解咒,但是能解咒的不是他们,而是莲池禁地里的,鲛人!
她深吸一口气,撑着虚弱的身子,从铺着柔软云锦的软榻上慢慢坐起。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是极好的料子,却暖不热她心底的茫然。
这里到底是哪里?
夜冥渊呢?
蒜鸟呢?
有没有人啊!
她试探着将双足垂下,踩在微凉的地板上,细腻的木质纹理陌生而硌人。
没有视觉的世界,空旷得令人心慌。
修仙之人可凭神识探物,识海所至,万物皆明。
可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做!
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神识扩散出去,结果却像是近视千度又没戴眼镜的人,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周围大致的轮廓,深浅不明,细节全无,而且极其耗费心神。
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向前摸索,赤着的脚丫怯生生地向前挪动了一步,两步……
像个初学走路的婴孩,全然失了仙尊应有的风仪。
第三步落下时,脚尖不慎绊到了榻边一个小巧的沉香木脚踏!
一声低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落入了一个带着清浅檀香气息的怀抱。
那气息干净、宁和,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双手臂稳健而及时地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避免了她的狼狈。
“仙尊,小心。”
声音温和清润,如同玉磬轻鸣,是陌若!
是他将她抱回这静室,也是他,在宗门长辈们忙于商议对策时,默然担起了看护之责。
他扶着她,动作恭敬而克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唯有那拂过她耳际的僧袖和支撑着她的手臂,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
太好了!
是个人!
叶生欢下意识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指尖触及的是微凉的衣料和其下温热的体温。
她在绝对的黑暗中仰起脸,仿佛这样就能看清对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惊魂未定与不易察觉的窘迫。
陌若低头,看着怀中少女仙尊那双无法聚焦、却依旧美丽的眼眸,以及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合十低语。
“阿弥陀佛。仙尊伤势未愈,不宜妄动。若有所需,吩咐弟子即可。”
叶生欢像是受惊的幼兽,猛地向后退缩,纤细的臂膀环住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在无尽的黑暗中获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和显而易见的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是谁?”
那姿态,与传闻中睥睨天下的冰冷仙尊形象截然不同,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陌若注视着蜷在云榻一角的她,赤足掩在雪白的裙裾下,墨发如瀑般披散,衬得那张苍白失色的脸愈发小巧。
那双曾映照星河的眸子此刻空洞地睁着,长睫因不安而轻颤,竟无端生出一种让人想要小心呵护的娇柔。
他心中蓦地一动,如同平静的镜湖被投入一颗细微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合十躬身,声音依旧清润平和,却比方才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和:
“阿弥陀佛。弟子法号陌若,是蓬莱宗的大弟子。仙尊重伤未愈,不必惊惶,此处很安全。”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绷紧的肩线上,心中那异样的感觉愈发清晰。
传闻中那位至高无上、冷若冰霜的叶生欢仙尊……
原来褪去所有神通与光环后,竟是这般……
柔软??!
叶生欢心中依旧绷着一根弦。
失去视力让她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感。
尽管对方的气息温和干净,但谁知道这仙侠世界里会不会有什么能完美伪装的妖怪呢?
她下意识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力量。
几缕冰蓝色的细丝,如同极寒之地的冰晶凝成的灵蛇,自她指尖悄然探出,纤细得几乎肉眼难辨,带着一丝清凉的气息,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朝陌若的方向蜿蜒探去。
这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笨拙的、源自本能的试探。
冰蓝魂丝轻轻触及陌若月白色的僧袍袖角,感知到那其后温暖而蓬勃的生命气息。
是纯粹而平和的人类修士特有的灵气,中正平和,带着佛修特有的檀香与慈悲意,没有丝毫妖邪的阴冷或暴戾。
她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
魂丝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收回,仿佛从未出现过。
还好还好!
是个人,不是奇奇怪怪的妖怪……
她这小动物般谨慎试探、又暗自庆幸的模样,全然落在了陌若眼中。
他自是感知到了那缕微弱却纯净的魂力触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好奇,如同初生的幼崽伸出爪子轻碰完全无害的事物。
陌若只觉得这举动与她仙尊的身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有种难以言喻的……
稚拙可爱?!?
一股极浅的笑意忍不住在他心底漾开,如同春风拂过莲池,泛起细微涟漪。
但他常年修习静心功法,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那笑意最终只化作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温柔的微光,唇角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依旧是一派悲悯平和的模样。
他佯装未曾察觉那冰蓝魂丝的探视,只是温和地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仙尊可是需要什么?”
叶生欢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云锦,迟疑了片刻,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问出了口。
她的声音带着初愈的微哑,在空旷的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有些小心翼翼:
“那个……送我来的人呢?”
她记得彻底失去意识前,唯一坚实可靠的,是那个弥漫着魔气的冰冷怀抱。
是夜冥渊送她来此!
可为何醒来后,却感觉不到那独特的气息了?
陌若闻言,那双悲悯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他双手合十,声音依旧平和,却道出了一个冰冷的事实。
“魔尊阁下,仍在宗门外。”
“宗门外?”
叶生欢空洞的眼中显出一丝茫然,她下意识地朝门外望去,尽管只有一片漆黑,“他为什么不进来?”难道他把她送到就走了?
陌若微微垂眸,目光扫过她因疑惑而微蹙的眉尖,耐心解释,声音如清泉击石,却带着不可逾越的规则之力。
“蓬莱宗有上古传承的护山佛光,至纯至圣,涤荡妖邪,亦能……泯灭一切魔气。魔尊身负滔天魔元,若强闯佛光,轻则魔元受损,重则引动佛光反噬,形神俱危。”
他顿了顿,补充道,“故而,他无法踏入宗门半步。”
无法踏入?
乐安之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看起来无法无天的大魔头,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拦在了外面?
他不是把她丢下,而是……进不来?
一种混杂着感激、焦急和莫名情绪的心绪涌上心头。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衾,赤足就要踩下冰凉的地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要去见他!”
那双没有焦距的冰蓝色眼眸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簇明亮的火焰,仿佛要穿透眼前的黑暗与宗门森严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