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和城内官仓的存粮,顶多还能撑十天。
若再不设法遏制,城中将陷入饥乱。
“传令下去,从现在起,四门严查。凡外县人入城,无路引者,无本地保人者,一律不准放行!违令者,当场拘押!”
按常理,旱灾最重的安和本该是灾民逃亡之地。
可眼下局势反常,灾民不仅不逃,反而全都涌入这座同样缺水的城池。
除非……
有人在背后捣鬼。
黎安眸光一凝,心中警铃大作。
他不再多言,转身对另一名侍卫道。
“送宋姑娘出城,沿途护送,不得有误。”
夜深人静,月华如练,洒在县衙书房的青砖地上。
黎安斜倚在窗边,顺手从桌上竹筒中拈起一颗糖渍果子,轻轻放入口中。
果肉酸甜浓郁,冲淡了连日来监工、查案、调度粮务的疲惫。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下。
“世子。”
义辰低声道,声音如同夜露滴落。
“是有心之人在灾民中间散布谣言,安和官仓粮多得吃不完,米堆成山,只要进城就能分到口粮。”
黎安咬碎口中果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呵,恐怕还不止这点把戏。”
他从衣袖中抽出封密信,递了过去。
义辰接过,一眼便认出那笔迹。
乃是京中京国公亲笔所书。
他素来沉稳,可当目光扫过信中内容时,瞳孔还是不由得一缩。
“这……竟牵连至此?”
“三郡灾民皆言安和有粮,蜂拥而来。”
黎安的声音冷得如同寒冰。
“百姓本是逃荒,如今却成了棋子。有人故意引导他们往安和挤,目的不是活命,而是冲着我黎安来的。而那些被推出来当炮灰的,全是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可怜百姓。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知道‘安和有粮’。”
义辰默默将信收回袖中,压低声音请示。
“世子,接下来咱们如何应对?是封锁城门,驱逐灾民,还是,上报朝廷?”
黎安闭了闭眼,沉默片刻。
良久,他缓缓挺直脊背。
“从明天起,所有能干活的流民,不论来历,不论户籍,皆可报名修渠。每日完工,发三升米,童叟无欺。另设粥棚两处,老弱病残者,每日可领半碗稀粥。”
“三升?”
义辰眉头一紧。
“世子,这恐怕存粮撑不住啊。如今城中灾民日增,若按此发放,半月之内,官仓必空!”
“还有件事。胡县令今晚偷偷运了十车的粮食出城。这些粮食都是官仓里的存粮,封条都没动过。”
黎安一怔,冷笑一声。
“跟紧他,看他到底要跟谁碰头。十车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若真流入黑市,足以在灾年掀起腥风血雨。他这是拿百姓的活命粮,去换他自己的金山银山。”
“是!”
义辰转身要走,忽然顿住了脚。
他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心里忍不住嘀咕:
世子从前在京上时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哪儿知道人间疾苦。
怎么一被发配到安和,整个人像是换了芯子?
那胡县令一看就是个光拿俸禄不办事的糊涂官。
眼看流民把县衙团团围住,他竟直接躲进了后堂,连面都不敢露。
反倒是从没管过政事的世子爷,三下五除二就把局面稳住了。
这人,真是京上那位有名的世子吗?
黎安瞅着义辰,皱眉问。
“义辰,安和水有问题?还是这儿的米不好吃?”
义辰一怔,没搞懂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答道。
“水清着呢,米也香,属下吃得挺舒坦。就是最近夜里巡逻多,睡得少了点。”
黎安翻了个白眼。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到了安和,你说话越来越啰嗦了?”
义辰一听,这才反应过来。
“世子这些日子操心劳神,连觉都睡不安稳,属下瞧着心里难受,所以才多说了两句,请世子保重身体,万金之躯,不容有失。”
黎安板着脸,故意装出不悦的样子。
“怎么?你意思是,我身子不行了?”
“属下不敢!”
义辰急忙摆手,后退两步。
“世子龙精虎猛,哪是属下能置喙的?就是看着您眼下乌青,心里着急罢了。”
黎安听罢轻笑。
“放心,这些事情压不垮我的。”
话虽这么说,义辰心里还是难受。
世子嘴上说得轻松,可那整夜未合的眼、藏在笑容背后的疲惫,都是骗不了人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夜深人静,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黎安仍坐在灯下,盯着手中图纸。
“要是水渠能早点通就好了。”
他喃喃低语。
只要渠成,千亩旱地便可得救,流民也能归乡耕种,不至于流离失所。
天刚蒙蒙亮,黎安就已提笔在纸上疾书。
他拟定了一份详尽的修渠计划:
从流民中招募三百名壮年劳力,加入修渠队伍,每日每人发放三升米作为工粮。
等到胡县令看到这份条陈时,手都哆嗦了。
“特使大人。”
他声音发虚。
“您这招这么多人,每天三升米。这口粮……这口粮该从哪儿出啊?”
黎安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吹了口气。
“胡大人,是在教我算账吗?”
话音未落,茶盖轻轻一磕杯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胡县令心头一震。
黎安接着说。
“三百人,三十天,总计才两百七十石米。不多吧?”
“昨儿你还亲口说,县仓尚余八百石存粮,莫非……”
他忽然倾身向前,直直盯着胡县令。
“账本对不上?”
一瞬间,胡县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他死死扶住案角,结结巴巴地辩解。
“下官……下官不敢!粮仓确实还有八百石,是能支应的。下官立刻就去!”
等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外,黎安脸上的笑意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义辰,出来。”
黑影一动,一人悄然现身。
“盯紧粮仓。”
黎安吩咐道。
“每一斗米发放,你亲自去检查,看成色、验湿度,若有掺沙掺糠的,立刻报我。”
“此事重大,不容有失。”
义辰抱拳应下。
“属下明白。”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
“昨晚三更时分,有人悄悄运出城一批粮,走的是北门小道,打着县衙的火漆印。”
“要不要,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