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这不是官府大堂,也不是朝廷公堂,大家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吧,都起来。”
他说完,赶紧把手中的粗陶碗递还给宋母。
宋母哆哆嗦嗦地接过那只碗,随即转身走进屋角的旧柜子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片刻后,她拿出一套平日舍不得用的、还算完好的青花瓷杯。
她将杯子擦拭干净,又倒上茶水,恭敬地给黎安递了过去。
黎安摆摆手。
“不用了,宋婶,我刚才那碗喝得挺舒服的,这杯子您留着自用吧。”
他顿了顿,转头望向宋绵绵。
“你之前跟我说的那种庄稼,现在种在哪儿?能不能带我去实地看看?”
“在后院的菜地里,刚种下不久。你稍等一会儿,我带你过去。”
她先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粗茶给自己。
一口抿下后便迈步朝后院走去。
黎安紧随其后,眼神中流露出期待。
早上刚种的山药块还埋在土里,地表看上去并无特别。
只有边缘处插着两株刚从山上挖回来的山药苗,叶片嫩绿,茎秆细长。
黎安走近架子旁,指着上面攀爬的藤蔓。
“上次你带的的那款点心,就是用这个藤蔓做的吗?”
“不是的,这是藤,只能做药或喂牲畜。真正能吃的是埋在土里的根,等长成了挖出来,才能做点心。”
“那……今天还能尝到用它做的点心吗?就一小块也行。”
“不行,这两株还得留着当种苗,不能动。今年要是没留下种子,明年就没法扩种了。”
见黎安神情顿时低落下来,宋绵绵心中一软。
“黎大人要是不嫌弃我家饭菜简陋,晚上我给你煮一碗杂粮粥,加点山药泥,也算尝个味道。”
黎安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他觉着点心如此美味,那她的杂粮粥,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思及此,黎安心中遗憾消散。
于是,他也不着急走了,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东看看,西瞧瞧。
黎安坐在院子中央的石磨边上,静静地看着宋家人在灶台前忙碌。
他们各司其职,动作默契,虽不言语,却透着一股踏实与温馨。
他望着这一切,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久违的安宁。
自从宋母知道黎安的真实身份后,心中激动。
当她看见女儿要在仅剩的一点白面里掺进粗糙的麸皮时,忍不住凑近宋绵绵。
“绵丫头,那是朝廷派来的特使啊,身份尊贵,平日里山珍海味都不稀罕的主儿,给他吃这种粗粝东西,合适吗?万一惹了不快,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宋绵绵听罢,却只是轻轻一笑。
“娘,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眼下又闹了旱情,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能管饱就已是万幸了。他既然来咱们家吃饭,那就得按咱们的规矩来,不能搞特殊。”
“再说了,人家是来查灾情的,若是连百姓的真实日子都看不到,那这趟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宋母想想,觉得也是,便不再言语。
当一碗颜色发灰、表面浮着几根碎菜渣的杂粮粥端到黎安面前时。
他有些发愣。
“大人别嫌弃。”
宋父搓着粗糙的双手。
“今年一开春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地里庄稼都枯死了,颗粒无收啊。官仓里没开赈,粮店又涨价,这会儿正是最难熬的时候……我们这些乡下人,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没事。”
黎安轻轻开口,随即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仰头咽下一口。
可他只是垂着眼,一口一口地吃着。
一家人见他吃得如此平静,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松了下来。
宋母给小孙子军军夹了一小块饼边,孩子却舍不得吃。
军军趴着碗边,眼睛盯着碗底最后半粒米,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干净。
看着这番情形,黎安心中发紧,愧疚无比。
他们希望特使能带来转机,能为这旱灾之地带来赈灾粮银。
可那希望,终究还是被这无雨的天、荒芜的地、冷漠的官府,一点点碾碎了。
当黎安离开时,脚步格外沉重。
回到胡县令安排的小院时,夜已深沉,可他仍无心歇息。
灾情严重,百姓们生活困苦。
可地方官府却毫无动静,依旧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
没人出面平抑粮价,没人开仓放粮,更没人去安抚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百姓。
“义辰,磨墨。”
他忽然开口。
“公子要……”
“写折子。”
黎安没有多言,只转身朝屋内走去。
“是!”
义辰应声跟上。
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稍稍晕开。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蓦然闪过宋绵绵的身影。
她顶着烈日,用一根木棍吃力地画着引水渠的路线,裙角沾满尘土。
那一幕如针扎心,激得他心头一震。
再落笔时,语气更重。
他又开始提笔绘图。
他画了两张图。
一张是引水路线详图。
另一张则细致描绘了几种作物的模样,并附有简要说明,供工部参详。
窗外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屋内烛火摇曳,义辰默默添了第三次灯油。
直到最后一笔落定,黎安才缓缓搁下笔。
他长舒一口气,将奏折与图纸一一叠好,用素绢包妥,再用细绳仔细捆扎。
随后,他站起身,将其交到义辰手中。
“你亲自走一趟京上,务必日夜兼程,不可耽搁。一定要亲手送到陛下面前,不得经他人之手,更不得泄露一字。”
“属下明白!”
义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若有闪失,属下甘受军法处置!”
……
此刻的宋绵绵,已悄悄起身。
她溜到墙角一处隐蔽的角落,从空间里取出一小壶晶灵泉水。
灵泉一入土,异变陡生。
原本焦黑干裂的泥地,瞬间变得松软。
“快点长大吧……”
浇完后,她将一切归回原处,然后回到屋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宋绵绵就被院子里宋齐飞大声念书的声音吵醒了。
她皱了皱眉,眼皮还沉沉的,却也知晓不可赖床了。
绵绵心念一动,神识悄然进入灵泉空间。
只见朱颜果仍静静地躺在灵泉池边的石台上。
它们个个饱满圆润,果皮鲜艳如初,水灵灵的,一点也没有发蔫或腐坏的迹象。
她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