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亚人小女孩蜷缩在父亲怀里,褪色的粗布裙上沾满泥浆和血渍,怀中紧抱着半块发霉的面包。
亚人男子右臂齐根断裂,伤口处凝结的血痂已经发黑,却仍用完好的左臂将女儿死死护在身下。
小女孩抬起头,与利奥四目相对,瞳孔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恐惧。
利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仿佛被人扼住咽喉。
那些被恶意浸泡的岁月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真讨厌,刚刚的好心情全没了。”
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那个……”
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时,小女孩突然颤抖着伸出手,掌心托着那块发霉的面包:
“你……你要吃吗?”
沙哑的童音裹着寒风传来,让利奥浑身一震。
十五岁那年冬天的记忆再次浮现。
那时的他躲在储物柜里,浑身沾满被人泼的冷水,牙齿打着颤,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微薄的尊严。
每一句善意的话语,都像是带刺的玫瑰,看似美好,却总能带来更深的伤痛。
“为什么?”
利奥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拉芙塔莉亚也不禁抬头望向利奥,兽耳因震惊而完全竖起——总以冰冷示人的利奥,此刻竟带着某种濒临崩溃的颤音。
她从未见过利奥这般模样。
利奥缓缓蹲下,黑色眼眸与小女孩平视。
月光落在她结痂的唇角,那些细小的伤痕在阴影里如同蛛网蔓延。
他突然发现,女孩脖颈处有新鲜的鞭痕,褪色的粗布裙下摆还残留着凝固的血渍,这让他想起自己后背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
“爸爸说,有吃的要分享……”
小女孩的眼泪砸在面包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而且……你看起来和我一样难过。”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利奥心头。
记忆里的储物柜再次浮现,那时的他也会把最后一口饭团分给流浪猫。
直到某天亲眼看着那些小家伙被同龄人用石块砸得奄奄一息,他才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
……善意如同易碎的琉璃,在现实的碾压下化作伤人的碎片。
最终他学会用冰霜包裹自己,用冷漠对抗世界。
利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夹着果浆的面包片,递到小女孩面前:
“别要那个了,来,我们换一下。”
当指尖触碰到小女孩掌心时,他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微弱,却又那么真实。
小女孩的瞳孔猛地收缩,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伸出的手却在半途停住。
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似乎比刀剑更令她恐惧。
她警惕地盯着利奥,又看看他身后浑身浴血的不死士兵,眼神里充满恐惧与疑惑,像是等待着某种残酷的玩笑
——毕竟在她的世界里,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给她好东西。
直到利奥将面包轻轻塞进她手中,她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果浆混着泪水滴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小女孩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爆发。
她紧紧抱着面包,狼吞虎咽地吃着。
利奥握着那块发霉的面包,粗糙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泥土与腐败的气息。
他想起穿越前那个潮湿的储物柜,冰冷的铁皮贴着后背,红墨水的刺鼻气味渗入骨髓。
此刻手中的霉斑面包突然变得滚烫,记忆里被碾碎的伤意与眼前小女孩狼吞虎咽的模样重叠。
他鬼使神差地将面包凑近唇边,狠狠咬下一口。
“利……利大人?!”
拉芙塔莉亚有些震惊地看着利奥,看着利奥咀嚼面包时微微抽搐的下颌,却见他漆黑的眼眸里泛起涟漪,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酸涩的霉味在舌尖炸开,利奥却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样,貌似也不错呢……”
他的声音混着咀嚼声,带着某种释然的轻笑。
酸涩的霉味在舌尖蔓延,他却仿佛尝到了十五岁生日那天,母亲藏在书包里的草莓蛋糕。
喉间的苦涩与心底的温热交织,让他不自觉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拉芙塔莉亚见到这一幕,也松了一口气。
于是她蹲在小女孩面前,耐心地擦拭她嘴角的果酱,看着小女孩渐渐平静的抽泣,心中五味杂陈。
毕竟曾经,她也和这个小女孩一样,在绝望中挣扎求生,是利奥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自己第一次吃到温热饭菜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又这般不顾一切。
“盾……盾之勇者大人!”
沙哑的呼喊从血泊中传来。断臂的亚人拖着残躯艰难爬来,破损的兽耳耷拉在脸上,
“谢谢您救了莉莉!”
他布满血污的手掌按在地面,想要行跪拜礼,却被利奥一把扶住。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敬畏与恐惧交织的神情,与初见拉芙塔莉亚时如出一辙。
在亚人眼中,盾之勇者是行走人间的神明,可神明真的能拯救他们吗?
利奥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交错的纹路,那里还残留着冰霜的寒意。
他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亚人的伤势。
伤口断面参差不齐,暴露的白骨上还挂着几道暗红的血痕,显然是被某种武器生生扯下。
“忍着点。”
【冰河世纪】
利奥的声音像裹着冰碴,掌心贴上伤口的刹那,幽蓝的冰晶顺着血管蔓延。
亚人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冷汗顺着凹陷的脸颊滑落,在结冰的伤口旁凝成细小的冰晶。
“你这伤应该是刚弄的,那条手臂呢?”利奥问道。
“在……在城堡里。”
亚人颤抖着指了指城堡大门,眼中满是恐惧,
“盾之勇者大人,快走吧!不要因为我而坏了您的名声。如果可以,请带我的女儿离开……”
“爸爸,我不要离开你。”
小女孩扑到亚人的身上,眼中闪烁着泪光。
哪怕她还小,但依旧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自己恐怕会被利奥等人带走,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
利奥蹲下身,月光为他侧脸镀上一层银边。
他伸手轻轻拭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痕。
“名声……”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那种东西最不值钱了。”
说罢,利奥从行囊中取出一袋干粮,里面装着风干的肉条和硬面包,塞进亚人男子完好的手中:
“我这里还有点食物,你们先在这等我一下。”
他又特意挑出几块裹着糖霜的饼干,那是之前在小镇集市上买的,递给小女孩,
“等我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女孩紧紧攥着饼干,糖霜沾在指尖,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她仰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您真的是亚人的守护神吗?”
这个问题让利奥浑身一震——曾经的他,不过是个在校园暴力中瑟瑟发抖的少年,书包被扔进厕所,储物柜里塞满红墨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而如今,他却站在这里,被一个孩子视作希望。
“这个……我也不清楚。”
利奥轻声笑道,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只是在教训比我更坏的人而已。”
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利奥对着远处喊道:
“菲洛,可以出来了。”
“好~”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划破天际。
菲洛那庞大却轻盈的身躯腾空而起,带起的气流将地上的枯叶卷成旋涡。
利奥转头吩咐拉芙塔莉亚,
“你和菲洛先带人进去。”
“是!”
拉芙塔莉亚握紧了腰间的长剑,走上前,试图扶起亚人男子,却被对方婉拒。
亚人父亲紧紧抱着女儿,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在做梦。
小女孩咬了一口饼干,甜美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甜……”
还带着饼干碎屑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
亚人父亲低头看着女儿,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女儿的发间。
他已经记不清,自从妻子在奴隶狩猎中死去后,女儿多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利奥的目光在父女俩身上停留片刻,披风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转身时,余光瞥见拉芙塔莉亚正在远处擦拭剑锋,兽耳无意识地朝这边倾斜——那个曾经在奴隶市场奄奄一息的少女,此刻也在注视着这一幕。
城堡的阴影逐渐笼罩过来,塔楼的火把将天空染成诡异的橙红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迷雾森林深处:
那是在一天早晨,魔鬼训练结束后。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细碎的光影,利奥疲惫地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
那几日菲托利亚对他的训练强度不断升级,每一次出招都毫不留情,利奥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地狱般的磨炼之中。
“盾之勇者,你这样子是不行的。”
菲托利亚坐在藤蔓间,羽翼泛着光泽,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静谧的森林中回荡。
利奥心中微微一凛,他知道菲托利亚对他的要求极高,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应对都要做到完美。
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与不甘,尽管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但他的意志从未动摇。
“真正的勇者,不是挥舞着利刃收割生命,而是学会在冰霜与温暖之间,找到那条模糊的界限。”
菲托利亚继续说道。
森林里的微风拂过,掀起菲托利亚银白色的短发,发丝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利奥望着她,心中泛起一丝疑惑,不明白她这话中的深意。
当时利奥刚被她打倒在地,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他还是强撑着精神,试图理解菲托利亚的话语。
“没想到你口才一般,说的话倒是挺有韵味的。”
利奥半开玩笑地说道,试图缓解这略显沉重的气氛。
他实在不想在这严肃的氛围中继续待下去,用这种看似轻松的方式来调节自己紧绷的神经。
“韵味,那是什么?”
菲托利亚突然歪着头发问,表情纯真得像个孩童,完全没有了战斗时的凌厉与威严。
利奥当时听后差点再次跌倒。
城堡内传来阵阵金属碰撞声,显然守卫已经察觉异常。
“是吗?”
利奥握紧盾牌,喃喃自语,
“或许,这就是我要找的界限。”
然而,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炸开。
“不对,”
利奥猛地停下,摇了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我,就是界限本身。”
与此同时,城堡大厅内。
四周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鎏金烛台将吊灯的光芒折射成细碎的光斑,在亚特里的天鹅绒长袍上跳跃。
他半倚在座椅上,手指握着咖啡杯,目光死死锁定面前悬浮的水晶球——
画面里,亚人少女被铁链拖拽着在荆棘丛中爬行,身后跟着一群举着皮鞭的士兵,后背绽开的血花在水晶球里晕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真是拙劣的演技。”
亚特里轻抿一口咖啡,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
“下次记得让行刑队用带倒刺的鞭子,这样溅起的血才够漂亮。”
“报!!!”
刺耳的金属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头盔歪斜地挂在脖颈,胸前的铠甲还在剧烈起伏。
“慌什么,天还能塌了不成?”
亚特里慢条斯理放下咖啡杯,勺子与杯沿碰撞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他伸手理了理领口,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报告领主大人!有人杀了门口四个士兵!”
“什么?!”
亚特里猛地站起来,滚烫的咖啡泼在胸前的丝绸衬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抓起一旁的佩剑,剑鞘与铠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准备战斗!把我的铠甲拿来!”
城堡的军械库里。
亚特里任由侍从为他披上泛着幽蓝冷光的铠甲,手指抚摸着胸甲上兽首浮雕,嘴角勾起嗜血的弧度:
“正好奴隶狩猎后很久没用这身装备了……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我要让他们知道,冒犯贵族的下场!”
当他带领着卫队冲出城堡时,暮色正将天边染成不祥的暗红色。
月光下,拉芙塔莉亚手持剑伫立在碎石路上,棕色长发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菲洛展开巨大的羽翼,羽毛在黑暗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呵……还有亚人,看来不过是群杂鱼。”
亚特里冷笑一声,举起佩剑指向拉芙塔莉亚,
“把那个雌性亚人给我活捉,我要亲自在她身上试试新到的刑具。”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被最前排士兵的右臂吸引:
盾形臂章漆黑如墨,中央血红色的魔法阵正诡异地流转着幽光——那是“亡灵部队”独有的标志。
亚特里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佩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亚……亚特里大人?!”
副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震惊。
天,真的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