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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老爷语气就缓了下来,温声道:“我张家的女儿,哪里需要讨好别人过活?你嫁过去,自有爹娘和整个张家为你撑腰,要讨好也该是她们讨好你。”

张三娘咬了咬唇,在一旁坐下,垂头捏着自己的指尖,低声道:“可是嫁衣的事怎么办?这婚事还能成吗?许是真是女儿不吉……”

“胡说什么呢!”张大老爷斥道,见女儿伤心,到底没好过多苛责,安慰道:“你放心,这嫁衣的事很快就能解决,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任谁都不敢小瞧了你。”

张三娘抬起头来,脸上带了喜色:“爹你有办法了?”

张大老爷没回话,只问:“我问你,这匹缎子给了你,你都放在何处的?”

这话张三娘都回答过八百遍了,有些无奈道:“放在娘让人给我新打的紫檀木柜子里的,没沾水,没碰过别的东西,除了女儿和家里绣娘们,也再没别人碰过。”

而且也还没怎么碰,才裁了形,都还没开始动针,就出了事。

“那柜子里,除了这匹缎子,没放别的什么?”

“就是些香。”

张大老爷松了口气,看来真是这香的问题。

“什么香?可有沉香和麝香?”他问道。

怎么忽然问起香了?

张三娘不明所以,摇头道:“沉香味太厚重了,我不喜欢,况且沉香价贵,以女儿的月钱哪里买得起沉香?麝香……”

她说着有些羞涩,不太好意思在父亲面前说这个,但见父亲神情严肃,还是老实回话道:“娘和我说过,麝香对女子不好,我就没碰过。”

不喜欢。

没碰过。

张大老爷愕然,心猛地沉下,怎么会?

竟不是这个原因吗?

事情明明有了转机,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是这门婚事不吉?

刚刚浮现的光芒在他眼前倏地被湮灭,他身子一晃。

“爹,您怎么了?”

“快来人!”

“怎么回事?”

“娘,父亲不知道怎么忽然晕了。”

“老爷,老爷?”

无数声音在他耳边盘旋,靠近又远去,直到嘴唇上方传来尖锐的疼痛,张大老爷眼皮颤了颤,睁开眼睛,上方是女儿和老妻的脸。

怎么回事?

他方才是在做梦?

“老爷,你没事吧?”张大夫人关切道。

张大老爷支起身子,发现自己还坐在圈椅里,他抬头看向四周,看到熟悉的花厅,他方才便是在这里问女儿话的。

伸手抓住老妻的胳膊稳住身形,他看向女儿:“你说你柜子里没放沉香和麝香?”

“什么沉香和麝香?”张大夫人问。

张大老爷不语,只看着张三娘。

见父亲一直询问香的事,意识到事情不寻常的张三娘神情郑重,确定道:“没有。”

她喜爱淡香和花香,对于沉香这类厚重的香并不热衷,也买不起,至于麝香,从母亲和她说过之后,她从开始学习调香起,便从未碰过。

她极爱香,柜子里的香都是她珍藏的珍品,是以时常都会拿出来赏玩,对其中有哪些香了如指掌,确实没有沉香和麝香。

张大夫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什么沉香麝香?”

张大老爷长叹一口气,将事情说了。

张大夫人和张三娘对视一眼,张三娘道:“我再把柜子打开瞧瞧。”

说完就转身进了里间,张大夫人和张大老爷紧随其后。

因张二老爷在京为官,身居高位,张家一向低调尚俭,家中少有用紫檀做的家具,张三娘这紫檀柜子是张大夫人花大价钱请人打了给女儿做嫁妆的。

张三娘颇爱惜,都没怎么用,只放了自己珍爱的香,还有那匹御赐的织锦缎子。

织锦缎子出事之后便已经拿去另外存放,柜子里只剩下香。

张三娘拿了钥匙打开柜子,将柜中的香全都拿出来,三人一一检查过,并没有发现沉香麝香之类。

“难不成那小娘子诓我?”张大老爷眉头紧蹙。

当时她说和香有关,他便全然没有怀疑,毕竟自家女儿确实爱香,并且那缎子也是放在女儿房中。

但她又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张大夫人却忽然神情严肃起来:“或许诓你的不是她。”

不等张大老爷疑惑出声,她扬声喊:“余妈妈,派人请刘大夫来。”

屋内气氛凝重起来。

墙角的香炉被撤下,丫鬟仆妇们将门窗全都敞开,屋里气味渐渐消散。

刘大夫拿起托盘里的织锦缎子,细细闻了闻,捕捉到浅淡的麝香味,那香味淡得近乎消散了,但他行医多年,嗅觉较常人灵敏,麝香又是药材,他常与之打交道,对其味道很熟悉,是以很快就闻出来。

为免失误,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光滑圆钝的铁片,轻轻在衣服各处刮了刮。

许久,才见铁片上点点粉末,那粉末很细,像是灰尘,棕褐色,且用量不多,洒在这红衣服上很难看出来。

拈起来在指尖搓了搓,凑在鼻尖细闻,刘大夫因专注而蹙起的眉头舒展开。

“是麝香。”他说道。

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听刘大夫说出来,屋内众人还是震惊不已。

张大老爷一拍桌子,竖眉:“到底谁想害我!”

张三娘嘴唇发白,张大夫人握住女儿的手,面色铁青:“恐怕不是想害你。”

老爷是男人,不懂这些后宅阴私,她却是清楚的。

麝香是什么东西,那是可致女子不孕的香,为什么偏偏洒在三娘的嫁衣上,分明是针对三娘而来。

或许还不止嫁衣!

张大夫人腾地站起身来,喊余妈妈拿钥匙开库房。

张家这一日注定不会冷清,张大夫人将后宅翻了天,张大老爷则拿着缎子再次回到染坊。

婚期临近,嫁衣还没做好,半点耽搁不得。

……

谢云昭回到家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宋莲则将买的粮食交给宋兰,还买了些吃食玩具分给孩子们。

顾元瑾到先生家请指点文章去了,宋莲将他的那份留了出来。

“宋竹又跑哪儿去了?”她问

难不成又往赌坊跑了?

宋兰回道:“砍柴去了。”

见宋莲一样一样从布袋子里掏出各种东西来,她惊讶道:“哪来这么多钱?”

她想起两人是去卖槐花饼的,不由更惊讶,声音都高起来:“几个槐花饼就卖了这么多钱?!”

“哪儿能啊。”宋莲将篮子掀开来:“根本没卖出去。”

宋兰错愕地睁大眼睛,反应了片刻,才指了指地上的米和两个孩子手里的桂花糕:“那这些……”

“小嫣挣的。”

“不是没卖出去吗?拿什么挣的?”宋兰疑惑。

宋莲嘴角一翘:“拿嘴挣的,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挣来了。”

她摊着手,淡然中带着些许得意,等着宋兰继续发问。

宋兰却沉默了,她想起前日谢云昭也是说了几句话就得了一匹布和一个金镯子,那金镯子她都没敢碰,让谢云昭自己收着的,布她包得好好的锁在柜子里,总怕到时候还要给人还回去。

大约是震惊已经在上一次用完了,眼下再次听见这样的事,竟也不觉得多意外。

“我也要跟嫣姐姐学说话。”顾元祺咽下甜甜的糕点,吮了吮手指说道。

宋兰摸摸他的头:“你先好好读书吧,今天让你练的大字你练完了吗?”

顾元祺撅了撅嘴,再拿了块桂花糕啃着进了书房。

掀开帘子,看见他的嫣姐姐正坐在靠墙的桌子前写着什么。

这书房本是顾元瑾和顾元祺两人所用,但因为谢云昭指导顾元瑾和顾元祺算数,平常偶尔也需要用笔墨,于是宋兰便在房中又加了一套桌椅,如此,三个人将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见嫣姐姐在忙,顾元祺很懂事地没去打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练大字。

谢云昭在写接下来的规划。

她准备开染坊,但长灵县已经有了陈家染坊,陈家染坊经营多年,和许多布行都有合作,有稳定的客源,口碑和名声早已打响。

想要和陈家抢生意,不是简单的事。

她不知道别的地方是否都是这样,但看长灵县,染坊都是和布行进行合作,布行提供未经染色的坯布,染坊进行染色,染色后的布则交由布行进行销售。

那么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布的问题,染坊就是用来染布的,没有布,染坊开着也是白开。

其次就是染料,既然是开染坊,就需要大量的染料,总不能全由她自己来做,得要大量人力,况且很多用来做染料的植物,并不生长在夔州,还得找货源——

说白了,需要人力,需要物力,需要财力。

而这些她都没有。

谢云昭支着头,找谁呢?

张家?

……

此时的张家正鸡飞狗跳。

张大夫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掌着中馈,管着这一大家子,一向与人为善,宽和待人,连下人都少有打骂,到头来却被当成好欺负的,欺负到她女儿头上来了!

真是气煞人也!

她将自己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一一拿出来查验,大到衣柜屏风,小到珠钗首饰,竟然多多少少找出十来件有问题的。

女子嫁了人,想要在婆家立住脚,最重要的就是子嗣,这背后的人,是要让她女儿在婆家彻底抬不起头来!

涉及自己女儿,张大夫人哪里还能忍,一番雷霆手段之下,从搬这些东西的婆子查到绣嫁衣的绣娘,最后直接将罪魁祸首扭到老夫人面前。

夜里躺在床上还犹自气不顺,难得对张大老爷冷脸:“要不是今日这事,我都不知道老爷你的好女儿存着这样的心思,我这些年对她如何?从未苛待过她吧?”

“当年她生母下毒害我,我都没和她计较,对她从来和其他孩子一样一视同仁,没想到我对她好在她眼里却是心虚。”

“处置她生母也是老爷你下的令,到头来却全怪在我头上,落在我女儿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张大老爷坐在床边,面色沉沉:“是我对不住你,四娘她……”

他顿了顿:“四娘还年轻,就是一时想不开……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着停下来,说不下去了。

张大夫人哼了声。

张四娘的生母柔姨娘,怀第二胎时不甚摔倒流产,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流言,认定了是她所害,竟出手给她下毒,被揭穿后还当场拔下簪子要杀她,好在下人拦得及时,没酿成大祸。

那时候张四娘才六岁,怎的就记了这么多年的仇?

见老妻脸色难看,张大老爷亦心情沉重,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今日遇见的秦小娘子:“说明三娘是个有福气的,遇上这等祸事,上天却派了个秦小娘子来,不仅解了张家的腹心之疾,也让三娘免于受害。”

张大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是要好好谢谢她,谢礼我派余妈妈亲自去送,再给多加一百两。”

“都听夫人安排。”

月凉如水,窗外有呼呼风声响起,虫声渐消。

夏日天气多变,上半夜还是月朗天清,后半夜却飘起雨来。

到白日还未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谢云昭出门的计划被迫终止,只得待在家中,不过手里有了钱,没了沉重的债务压着,心情开阔不少。

有了兴致于檐下观雨。

“祺哥儿,不许调皮!着凉了如何是好?”

正在屋檐下接雨玩的顾元祺被宋兰呵斥一声,讪讪收回了手,在衣服上摩擦两下,一溜烟儿蹦着进了堂屋。

宋兰揪着他的后领子将他赶去烤衣服,顾元祺只得不情不愿地被顾婉牵着往厨房去了。

很平常的一幕,谢云昭却看得专注,嘴角不自觉上扬。

燥热的空气被清凉的雨水冲散,暑气降下来,凉快不少,宋兰将绣架搬到门口,一边刺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宋莲聊天,顾婉拿着个小绣棚,坐在宋兰身旁学刺绣,顾元祺也难得安静,扭在谢云昭怀里玩他的小木鸟。

因为村塾学堂屋顶漏水,需要修葺,先生便给学生们都放了假,过几天再去上课。

这村塾是青阳村,上阳村,云阳村三个村共同出钱建的,三个村相邻,共一百二十三户,设一里正。

村塾里两位先生,都是里正找了关系请来的,一位教授小孩子蒙学,一位则教授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四书五经之类。

顾元祺还在读千字文的阶段,每日的课业便是练大字。

但顾元瑾已经开始在做策论,他的先生这些时日正忙着给顾元瑾开小灶,因此顾元瑾每日都要去先生家报到,今日也一早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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