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低头应声“是”。
他抬头看向谢云昭道:“秦东家,不说咱们染行,就是其他行会,也是不允许售卖不达标准的货物出去的,如今您的事情已经影响到了我们染行的声誉,我们染行会派人前去检查您的货物,如若发现有不合格的,会直接处理。”
谢云昭点点头:“这是当然,做生意的,哪能卖残次品给客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染行为客人负责,为各位东家负责,监督检查这是应该,只是——”
她说着停顿一下,笑了笑:“各位是不是忘了,我的染坊还没开业呢,怎的就确认我会卖花色的布出去了?”
那管事一愣,陈大老爷捻着念珠的手亦顿了顿。
谢云昭继续道:“众位东家染坊里难道就从来没有染出过花色的布或是颜色不均匀的布吗?若是一不小心染出了花色的布,染坊就必须得关门歇业才行?”
她话音落下,堂中静了一静。
这话无法反驳,谁也说不出自己染坊里染的布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这句话。
“那我等也没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是,谁家染坊染出了花色不是藏着掖着?为何偏偏秦东家染了花色就人尽皆知了?说明还是秦东家对下头的人管教不严所致。”有人反驳道。
谢云昭笑了笑,意有所指:“大概因为我是女子吧,挡了有些人的路了。”
陈大老爷脸色微变。
其他人并未看到他的异样,只以为谢云昭这话是在讽刺他们忌惮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狂妄!”
……
陈家厅堂剑拔弩张,此时的陈家庄子也不平静。
“你说什么?”
“明管事,公子被人给劫走了!”
明安皱眉看着钱宝:“被人劫走是什么意思?七公子被谁劫走了?”
钱宝急得不行,一边喘气一边喊道:“明管事,我要是知道谁劫走了公子,还用来找你吗?!你快带人去赶紧去追才是啊!”
“你先别急,我马上带人去救七公子回来。”明安转头喊人。
人群很快聚集在院子里。
众人早就听到了钱宝的喊声,知道了事情经过,一人忍不住上前,低声问:“老大,姑奶奶这儿怎么办?老爷说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我们擅自离开。”
明安还没说话,钱宝先喊起来了:“公子的性命重要还是老爷的命令重要?这儿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难不成还伺候不好姑奶奶?公子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有婆子闻声出来,“嘘”声道:“小点声儿,才喝了药睡下了。”
她指指屋内。
明安瞪了那男人一眼:“行了,别废话了,七公子的安危重要。”
婆子也道:“是啊,七公子可是大老爷的心头肉,姑奶奶这儿有我们呢,她喝了药也还要睡些时辰,你们赶紧去。”
男人识趣地闭了嘴。
“你们先去牵马,我随后就来。”明安对众人道。
马厩在院子旁边,众人陆续快步出了院门。
明安吩咐一个仆妇回城去禀报陈大老爷,这才看向钱宝:“走吧,路上说。”
马儿很快被牵来,钱宝上了明安的马。
“驾!”
马儿扬蹄狂奔出去,明安甩着鞭子,询问事情经过。
“七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劫走七公子的人长什么样你可看见了?绑匪可有留下什么话?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
呼呼的风声将明安的声音送进耳朵里,钱宝大声回道:“公子和陆家公子,雪堂先生的侄子王公子,还有个姓顾的公子,一起来庄子上打猎的,他们在别院吃过午饭之后,就去了后山林子里。”
陈家不止一处庄子,尤以城外这处庄子最大,庄子上建有好几处别院,后山林子也颇为广阔,一片连着一片。
“我在外边儿给公子他们看着炉子呢,没一会儿陆公子就回来说公子被人给劫走了,叫我回来喊人来。”
庄子上都是些不懂拳脚功夫的佃户或是妇孺,唯有明安他们,以前是家里的护院,说难听点,就是老爷养的打手,他便丝毫没有犹豫,直冲着这儿来了。
“只有七公子一个人被劫走了?”明安问。
钱宝摇头:“还有那位姓顾的公子,那位顾公子不会骑马,是公子骑马带着他。”
听到一起被劫走的并没有那位王公子,明安暗暗松了口气。
雪堂先生的大名,长灵县谁人不知,他侄子在他们陈家庄子上出了事,可不好交代。
“那位姓顾的公子什么来头?”他问道。
“是个农家子,他姐姐开了家染坊。”
明安彻底没了顾忌,一个农家子,还开了染坊,陈家拿捏他们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
陈家厅堂里。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嘲讽谢云昭,逼着她主动开口承担他们这些时日的损失。
谢云昭只但笑不语。
众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七窍生烟。
管事开口打圆场:“秦东家言重了,哪里就到了关门歇业的地步了,只是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客人们对咱们染行有了质疑,染行也是为了秦东家好不是吗?人言籍籍,由染坊出面,对秦东家的货物进行检查,不仅是对大家有个交代,也是证明秦东家的清白。”
谢云昭颔首:“行,那就听从陈老爷安排,不知打算何时来染坊检查?我也好准备准备。”
陈大老爷微微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这件事早解决了,大家也早放心,不如就今天如何?”
对付敌人,就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能让他的人进入染坊,后面的事,就不是这小女子说了算了。
“自然可以,只是染坊里现下还有染工们在干活儿,不如等他们下了工再说?”
每家染坊都有自己的秘方,不允许外人窥探。
陈大老爷笑道:“秦小娘子放心,我们只是查看库房里的布而已,不该去的地方,自然不会踏足,规矩我们都懂。”
想用这个理由阻拦他,还是嫩了点儿。
谢云昭沉吟一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眼神闪了闪,看向陈大老爷,笑了笑道:“既然陈老爷考虑如此周到,我自当遵从。”
陈大老爷满意点头,见此,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大家重新商议起祭祀的事情来。
……
陈家庄子上,明安几人刚走没多久,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外。
婆子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这马车她很熟悉,时常载着不同的陈家人出现在这里——
这是陈家的马车。
只是这车夫倒是有些眼生。
马车车门忽地打开来,有人从车上下来。
婆子想到今日七公子被劫走的事,有些警惕,转身关上了门,随后走到院门口。
盯着下车的妇人不动。
那妇人皮肤微黑,满脸麻子,眉头一颗黑黑的大痣,身材有些臃肿,头发梳得光溜,一丝不苟,嘴角向下撇着,并不怎么好看。
但她一走一动步履端正,耳边的绿松石耳坠子轻轻晃动,手指上的银戒指亮闪闪的,抬头挺背,很有几分管事婆子的气势,像是家里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
那妇人下了车,双手交叠在腹前,端身走进院子里,瞟眼四下打量了一番,看着婆子垂眼淡声问道:“姑奶奶呢?”
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有些居高临下得傲慢。
婆子被她眼神所摄,下意识弯了腰,回道:“姑奶奶在屋里睡觉呢。”
“怎么回事,这院子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这儿守着的护卫呢?都跑哪儿去了?”妇人皱眉问道。
婆子忙道:“听说七公子被劫走了,他们去帮忙救七公子去了。”
“七公子被劫走?什么时候的事?”妇人愕然,皱起眉:“出了这么大的事竟也不向家里传信?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才出的事,已经打发人去报信了,怕是路上和嬷嬷错开了。”
“原来如此……”妇人点点头,眉头一动:“怪不得老爷要我来接姑奶奶回去呢……”
婆子不明所以:“什么接姑奶奶回去?”
妇人抬脚往屋子走去,婆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伸手推开了门。
“大老爷让我来接姑奶奶回去。”
接姑奶奶回去?
婆子一个箭步挡在里屋门口:“老姐姐,这恐怕是不行。”
妇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要违抗老爷的命令?”
婆子笑了笑,出声将院里的丫鬟仆妇都喊到屋里来。
一群人将屋里塞满,妇人被团团围住。
“把门栓上。”婆子道。
一个丫鬟伸手关了门。
妇人见此等阵仗,也没有丝毫惊慌,挑眉看着婆子:“这是何意?”
婆子哼了声:“老爷早吩咐过了,没有他的腰牌,谁也不能带走姑奶奶,谁要是打着他的名义来接姑奶奶走,却不出示腰牌的,都是骗子!门已经拴上了,你的帮手可进不来,今日你们都别想跑!”
丫鬟仆妇围拢来。
妇人忽地笑了,看着婆子道:“谢谢你。”
婆子一愣,什么意思?
只见那妇人手一扬,她便觉眼前一黑,瞬间晕死过去。
片刻,妇人半扶半抱着陈家那位姑奶奶上了马车。
“三旺,走吧。”
声音清越有力,正是乔装打扮后的宋莲。
马车辘辘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
陈家庄子后山,明安叉着腰站着,拧眉听着一拨又一拨的人回来说“没有”,而后再被他挥手赶去别的地方寻找。
“明管事,情况怎么样了?有线索了吗?”
陆端从林子里出来,神色焦急。
明安对险些成为陈家女婿的陆端倒是态度和善,道:“陆公子稍安勿躁,这林子太大了,地势复杂,想找到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那林子后面连着好几条小道,从小道可以直接上官道,万一他们到官道上换了马车跑了也说不定。”
陆端紧抿着嘴,脸色难看。
在一旁写写画画的王以安忽然开口:“他们肯定没上官道。”
明安和陆端皆回头,只见他纸上密密麻麻画了许多线条,仔细看,就是长灵县周边舆图。
“这条官道往东便是长灵县城,往西再走不远,就是云安军驻地,他们如果上了官道,走哪边都不会顺利。”
“陈仓和瑾哥儿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两个普通学子罢了,他们绑他们两个定然是有所求,陈仓跟瑾哥儿身上能有什么值得他们费心的?说来说去,也就只有求财了。”王以安点着宣纸道。
陈家乃长灵县巨富,也是有些名声在外的,陈七郎身为陈家当家人唯一的儿子,被绑匪看上似乎也不奇怪。
陆端点头:“看来绑匪应该是只想绑七郎,但瑾哥儿和他共乘一骑,所以才遭了无妄之灾。”
这叫什么话?说的好像全是他家公子的错似的,他家公子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一旁的钱宝看着陆端,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出口,他敢对着明安呛,却不敢得罪陆端,否则叫二小姐知道了,公子怕也保不住他。
陆端不知钱宝的想法,他站到王以安身后,微微弯腰,手指轻轻点到宣纸上,在弯弯曲曲的线条上慢慢滑动。
“明管事,派人去这条路看看吧。”
片刻,陆端点着一处,对明安道。
王以安并未反驳。
明安凑过来,看着陆端手指点着的地方,看不出什么名堂,但他知道论脑子他自然是比不上这两个的,便老老实实听从吩咐喊人。
……
陈家厅堂里,祭祀的事商量到尾声,最终定下主持祭祀的人。
是一位姓刘的东家。
正当众人对他道“恭喜”时,一小厮忽地闯入厅堂内,喊道:“老爷不好了!”
陈大老爷皱眉斥道:“咋咋呼呼成何体统?没看到这么多客人在吗?”
小厮忙向众人告罪。
“什么事?”陈大老爷脸色微缓,问道。
小厮抬起头,看着满屋子的人欲言又止。
“既然事情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那咱们就走吧,行老,我等就先告退了。”
众人识趣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