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府外,香火鼎盛,青烟袅袅。
那座由百姓自发用砖石搭建的“江仙人祠”,此刻比城隍庙还要热闹。一声声“江仙人千岁”的呼喊,穿透墙壁,清晰地传进江书晚的耳朵里。
她把自己缩在屋里最阴暗的角落,手里捏着一张图纸,漂亮的凤眼写满了生无可恋。
“救命……社恐真的要犯了……”
江书晚欲哭无泪。
她只是嫌弃路烂,搞了个水泥路方便自己出门买糖人,怎么就快进到被建生祠了?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再这么下去,她怕自己真的要折寿。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把所有心神都投在了手里的图纸上。那是她为自己设计的最新款躺椅,准备用“神仙土”浇筑而成,一体成型,符合人体工学,椅背还能调节角度。
这才是神仙该过的日子。
而不是天天被当成猴子围观。
“州牧大人!”
门外传来侍女清露急促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京城来人了!是七殿下!七殿下亲自来云州了!”
“哐当”一声。
江书晚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墨汁在图纸上晕开一个丑陋的黑点,毁了她完美的躺椅设计稿。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景琰?
那个京城最大的麻烦精,行走的剧情触发器,怎么跑到云州来了?
她好不容易才从京城那个漩涡里逃出来,本以为天高皇帝远,可以安安稳稳当条咸鱼,结果监工直接空降到家门口了?
完了,她的咸鱼生活要泡汤了。
马蹄踏在坚硬平整的青灰色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萧景琰勒住缰绳,停在云州城门口,眼中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他来之前,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云州在江书晚的治理下,有了一些起色。或许所谓的“神仙土”,只是一种夸大其词的说法。
可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想象。
城墙被修补得焕然一新,街道宽阔洁净,再无半点泥泞。道路两旁,一排排崭新的青灰色小屋整齐排列,炊烟袅袅,孩童在巷口嬉戏追逐,脸上洋溢着他从未在流民脸上见过的、名为“希望”的神采。
这里和他记忆中那个破败、绝望的云州,判若两地。
“殿下,您看那边。”随行的护卫指着不远处。
萧景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州牧府不远处,一座简陋却香火旺盛的生祠立在那里,牌匾上用木炭写着三个大字——江仙人。
百姓们进进出出,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虔诚与崇敬。
他派人去问了问,听着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这位“江仙人”如何施粥救人,如何“点土成石”,如何让他们住上冬暖夏凉的新房子,萧景琰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父皇的猜忌,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
这哪里是妖言惑众?
这分明是经天纬地之才,是泽被苍生的圣人之举!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忿,同时,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与爱惜,也油然而生。
这样的女子,合该光芒万丈。
江书晚在州牧府的大堂里见到了萧景琰。
她有气无力地行了个礼,连头都懒得抬。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要事?”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疲惫,只想快点走完流程,把这位大神送走。
萧景琰看着她。
几月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那张美艳的脸庞上带着明显的倦色,连眼尾那颗泪痣都显得有些黯淡。
他高大的身躯立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身上清冽的檀香气息,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功臣,却只看到一个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疲惫女子。
萧景琰的心,没来由地一疼。
他自动将她的冷淡和疲惫,解读为创造“神仙土”这种神物耗费了她太多心神,而她又不愿居功自傲,才故意表现出这副疏离的模样。
真是个……傻姑娘。
他放柔了声音,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父皇听闻云州出现了‘神仙土’,特命我前来勘察。书晚,你辛苦了。”
江书晚内心疯狂吐槽:不辛苦,命苦。我只想躺平,你别来打扰我,我就谢谢你了。
“殿下过誉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她敷衍道。
一旁的周子墨听到这话,激动得脸都红了。
“殿下!您有所不知!”他抢着开口,“江州牧此举,何止是小玩意儿!此乃国之基石,利在千秋啊!江州牧心怀天下,却从不自矜其功,此等胸襟,我辈望尘莫及!”
江书晚:“……”
救命,这届捧哏太专业了,我真的承受不来。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江书晚身上,愈发灼热。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圣旨,沉声道:“父皇有旨,命你将‘神仙土’的配方,详细呈报。此物关系国之命脉,不可有丝毫疏漏。”
来了来了,终极KpI考核来了。
江书晚头皮发麻。
什么配方?她哪里知道什么详细配方?不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凭着一点模糊的化学知识搞出来的吗?
让她写配方,她写个鬼啊。
看着萧景琰那双写满“我相信你”的眼睛,江书晚只想摆烂。
她破罐子破摔地开口,声音毫无波澜:“哦,那个啊。”
“就是青石头加黏土,放火里烧成黑疙瘩,然后再磨成粉。”
她顿了顿,补充道:“没了。”
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大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周子墨握着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狂热变成了呆滞。
萧景琰也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江书晚,仿佛要从她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玄机。
江书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怎么?不信?不信就对了!赶紧判定我欺君,然后把我关起来,千万别让我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达成“因摆烂被抓”的成就时,萧景琰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
他眼中的震撼,比刚才看到新城时还要强烈百倍。
“大道至简……原来是大道至简!”他低声喃喃,随即肃然起敬,对着江书晚深深一揖,“书晚,我明白了。”
江书晚:“??”
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此等神物,配方必定是天下至秘。你故意说得如此简单,是为了防止秘方外泄,用最朴素的言语,掩盖了背后真正的玄机。是我……是我冒昧了。”萧景琰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和敬佩。
“噗——”
周子墨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他回过神来,看向江书晚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他手里的笔再次动了起来,在纸上奋笔疾书,标题龙飞凤舞——《论江州牧的藏锋之术与道法自然》。
江书晚:“……”
累了,毁灭吧。
这届甲方,真的带不动。
城中一处阴暗的宅院里。
沈清漪听着手下的汇报,脸上毫无波动。
“点土成石”的震惊过后,她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江书晚的手段,确实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硬碰硬,她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
但,那又如何?
人力有时穷,天意不可违。
一个被她遗忘许久的,来自前世的记忆碎片,此刻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
那是一场席卷云州的恐怖瘟疫。
就在初夏时节。
而这一世,时间,也快到了。
沈清漪的眼中,慢慢浮现出狠厉的光。
江书晚,就算你是神仙下凡又如何?
神仙,能斗得过天灾吗?
一个恶毒至极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州牧府里,江书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萧景琰这个监工,敬业得让她抓狂。他拿着周子墨整理的厚厚一沓“江州牧功绩录”,一项一项地实地考察,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书晚,这‘神仙土’的配比,是否与时节、温度有关?”
“书晚,这‘江氏练兵法’,可有详细的操典?”
江书晚只想翻白眼。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折磨人的“视察”,她决定放出自己的大招。
“殿下,”她打起精神,露出一副“让你开开眼”的表情,“光看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看个真正的好东西,我最新规划的‘公共卫生系统’。”
她就不信了,难道带你去参观下水道和公共厕所,你还能脑补出什么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