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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本该是万物萌动的时节,但横亘在周朝与天谕国之间那片无垠的“饮马原”,却只嗅得到铁锈与硝烟的气息。冻土尚未完全消融,刺骨的寒风卷过空旷的平原,发出呜咽般的低吼,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惨烈厮杀。

周朝大军,如同从北地冻土深处涌出的黑色铁流,沉默而森严地铺满了平原北端。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最中心那面巨大的玄底金纹帅旗上,一个威严的“宇文”字在风中狂舞。旗下,武威侯、上柱国、冠军大将军宇文烈端坐于通体乌黑的“墨龙”驹上。他身披玄黑重甲,甲叶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地平线上逐渐清晰起来的另一片庞大军阵。

他身后,是周朝倾尽国力的赫赫名将:左翼,骠骑大将军杨玄感;右翼,车骑将军贺拔胜;

中军簇拥着宇文烈的,是卫将军独孤信,面容冷峻如石刻,腰悬名剑“龙渊”,以治军酷烈、军阵森严着称,所部“铁林军”闻令则进,死不旋踵;以及虎贲中郎将韩擒虎。更有镇军将军裴行俭,儒雅中透着精悍,眼神灵动,是周朝军中少有的智将,长于奇谋变阵。周朝军阵肃杀,兵刃的反光连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唯有战马偶尔喷出的白气,才透出一丝活物的躁动。

南方,天谕国的军阵如同精心打磨的巨盾,牢牢扼守着平原南端。赤色与明黄色的旌旗在风中翻卷,如同燃烧的烈焰。帅旗之下,护国公、大元帅苏定方稳如山岳。他身着赤金明光铠,未戴头盔,花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智慧。他身边,同样是天谕国柱石般的名将:

左翼,是大都督秦玉;右翼,是神武将军陈方,豹头环眼,声若洪钟,手中两柄“雷火”短戟舞动如风,性烈如火,最擅冲锋陷阵。

中军拱卫苏定方的,是镇国将军方山,气质沉凝似海,手持一柄“定军”古剑,运筹帷幄,尤善把握全局战机,有“不动之山”的美誉;以及扬威将军徐世绩,目光锐利如鹰,善使长弓硬弩,箭术通神,百步穿杨只是等闲,更精于设伏诱敌,其箭雨覆盖之下,几无生还。天谕军阵严谨,步骑协同,长矛如林,重盾如墙,透着一股不动如山的厚重感。

肃杀的死寂笼罩着整个饮马原。连风都似乎被这百万大军的杀气压得停滞了。只有无数战旗在风中挣扎着发出的猎猎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双方阵后投石机绞盘被绞紧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边缘,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带着烟尘,不顾一切地冲破周朝前锋警戒线,直扑宇文烈帅旗之下。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甲胄破碎,正是宇文烈派往北面侦察镇北城动向的斥候校尉——尉迟烽!他年轻的脸庞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焦灼。

“大帅!”尉迟烽滚鞍落马,声音嘶哑破裂,带着长途狂奔后的极度疲惫和惊魂未定,“镇北城…镇北城有鬼!”

宇文烈目光一凝,面甲下的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感:“讲!”

“末将遵帅令,率本部精骑二十,绕道北麓,趁夜色抵近镇北城刺探虚实,意图寻机袭扰其外围哨卡,为大军日后进占扫清障碍……”尉迟烽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恐惧与恨意交织,“不料刚抵近西侧矮丘,便遭伏击!对方…对方根本不是人!身法快得像鬼影,力气却大得吓人!”

他猛地扯开自己破碎的胸甲前襟,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斜贯胸膛,皮肉翻卷,显然是被某种极其粗暴锐利的武器瞬间撕裂。“末将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瘦小的黑影就扑到了面前……刀光一闪,末将的亲兵队正,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

尉迟烽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颤抖,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是那个野人!古星河身边那个叫阿骨的野人小子!他…他认出我了!他像山魈一样在树影和岩石间跳跃,嘴里发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手里那把弯刀…乌黑的…像毒蛇的牙!他…他盯着我,裂开嘴笑,那眼神…像在看死人!末将拼死带着几个人杀出重围…二十精骑,回来的…回来的只有四个!”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宇文烈,那里面翻涌的不仅是部属惨死的悲痛,更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化解的滔天恨意,“大帅!就是那个野人!在镇北城下,就是他用那把刀…砍下了我父亲的头颅!此仇不报,尉迟烽誓不为人!请大帅允我……”

“够了!”宇文烈一声断喝,如雷霆炸响,瞬间压下了尉迟烽几乎失控的悲愤咆哮。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尉迟烽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又越过他血红的双眼,投向南方天谕军那壁垒森严的阵线。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在他冰冷的眼底掠过。镇北城方向骤然出现的强力阻截和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野人阿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变数,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原本清晰的战略布局之中。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意外,更需要时间重新评估那个夹在两大强国之间、看似弱小却隐藏着獠牙的镇北城。

然而,战场从不给任何人犹豫的时间。

就在宇文烈喝止尉迟烽的瞬间,南方天谕军阵中,那面巨大的赤金帅旗猛地向前一压!

“呜——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瞬间传遍整个平原!

天谕军动了!

左翼大都督秦玉那杆“破阵”浑铁枪陡然前指,发出破空锐响。他麾下最精锐的“陷阵”重步兵方阵,如同赤色的熔岩洪流,轰然启动!士兵们身披厚重的札甲,手持一人高的巨盾和锋利的战戟,步伐整齐划一,踏着沉重的鼓点,势不可挡地向前推进。巨大的盾牌紧密相连,形成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长戟如林,从盾牌的缝隙中森然探出,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每踏一步,大地都为之震颤,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几乎同时,右翼的神武将军陈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如同惊雷炸响:“雷火营!随我——凿穿他们!”他双戟交叉猛地向前一挥,身后数千剽悍的轻骑兵如同挣脱了缰绳的烈火狂龙,骤然爆发!马蹄声由稀疏瞬间汇聚成狂暴的雷霆,卷起漫天黄尘,以陈方为锋矢,不顾一切地朝着周朝军阵相对薄弱的右翼结合部猛扑过去!骑兵们伏低身体,长矛平端,战刀出鞘,速度在瞬息间提升到了极致,目标直指周朝军阵的心脏!

苏定方!这位天谕军神,在宇文烈因尉迟烽的意外情报而心神微分毫的刹那,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战机!他根本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和调整的机会,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双锋齐出!左翼如山推进,碾压一切;右翼如电突袭,直捣要害!

战争的巨兽,在苏定方精准而冷酷的号令下,轰然苏醒,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敌袭——!!!”

周朝军阵中凄厉的警号声这才仓惶响起,比天谕的进攻号角慢了不止一拍。阵线前沿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攻势惊得出现了瞬间的骚动。

“哼!苏定方!好快的手!”宇文烈面甲下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淬火的寒冰,瞬间将尉迟烽带来的意外和镇北城的威胁抛诸脑后。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分心即死!他猛地一勒“墨龙”的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宇文烈高举手中那柄象征着无上军权的“定国”斩马巨剑,剑锋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厉芒,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战场的喧嚣:

“大周儿郎!列阵——迎敌!”

“贺拔胜!”宇文烈巨剑指向右翼那如同狂飙烈火般席卷而来的天谕轻骑,“给我砸碎陈方这头疯豹!”

“得令!”右翼的车骑将军贺拔胜早已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他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如同巨熊怒吼,猛地将手中一对“撼岳”金瓜锤相互一击!“铛——!”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盖过了战场上的所有杂音。他座下那匹同样雄壮的黄骠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虎贲重骑!随老子——碾过去!”他身后的重甲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轰然启动,迎着陈方的“雷火”轻骑对冲而去!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大地,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声势丝毫不逊于对手。

“独孤信!”宇文烈剑锋一转,指向左翼那如山岳般压来的秦玉重步兵团,“锁死秦玉!寸步不许退!让他见识见识我大周‘铁林’之坚!”

“诺!”中军的卫将军独孤信面无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他刷地一声拔出腰畔“龙渊”宝剑,剑尖笔直指向前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血液的森然:“铁林军!立——枪——!”令旗挥动,他麾下最核心的“铁林”重步兵方阵瞬间做出反应。第一排士兵将巨大的塔盾轰然砸入地面,身体死死抵住。第二排、第三排士兵的长矛,如同毒蛇般从盾牌上方和缝隙中层层叠叠地探出,密密麻麻,瞬间在阵前形成一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钢铁荆棘丛林!整个方阵如同磐石般矗立,散发出一种无坚可摧的厚重感。

“杨玄感!”宇文烈的目光投向战场侧翼,“左翼迂回!撕开他们的侧翼!”

“末将在!”左翼的骠骑大将军杨玄感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战意,闻言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长啸。他手中的“裂云”槊猛地向前一引,坐下那匹神骏的枣红马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窜出。“骁骑营!跟我来——踏破敌阵!”他身后,上万名剽悍的轻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脱离本阵,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马蹄卷起漫天烟尘,目标直指天谕军推进中的左翼重步兵方阵侧后!试图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从侧面给予秦玉的“陷阵”重步致命一击。

“裴行俭!”宇文烈最后的目光投向身边那位儒雅的将军,“中军变阵!‘锋矢’!直取苏定方帅旗!”

“遵帅令!”镇军将军裴行俭眼中精光爆射,再无半分儒雅之气。他手中令旗疾速挥舞,口中发出清晰而急促的指令。中军核心的精锐步骑混合兵团开始快速而有序地移动、穿插。巨大的方阵如同精密的机械在运转,长矛手、刀盾手、弓弩手各就其位。短短时间内,一个以宇文烈和其亲卫“玄甲骑”为最尖锐锋刃的庞大“锋矢”冲击阵型已然成型!阵型凝聚起的杀气,直冲云霄,目标锁定了南方那面猎猎作响的赤金帅旗!

“杀——!!!”

两股代表着当世最强军事力量的钢铁洪流,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终于在饮马原的中心地带,轰然对撞!

轰隆——!!!

那一刻,整个平原仿佛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不再是沉闷的鼓点或尖锐的号角,而是无数钢铁、血肉、骨骼、意志在极限速度下猛烈撞击所发出的、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惨烈的轰鸣!这声音撕碎了空气,压倒了风吼,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右翼:铁锤对狂雷!

贺拔胜的重骑洪流与陈方的轻骑狂潮,如同两道决堤的山洪,以最狂暴的姿态迎头相撞!没有试探,没有花巧,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硬撼!

“挡我者死!”陈方双目赤红如血,狂吼声压过战马的嘶鸣。他双戟左右翻飞,如同两道撕裂长空的赤色闪电。“雷火”短戟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砸向贺拔胜的坐骑头颅!狠辣!迅捷!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开!”贺拔胜须发皆张,怒吼如雷。他右手的“撼岳”金瓜锤带着千钧之力,自下而上猛地撩起!锤戟交击!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离得近的几名骑兵甚至被震得耳鼻流血,险些栽落马下。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溅飞射!

贺拔胜座下的黄骠马悲鸣一声,前蹄一软,竟被这恐怖的反震之力硬生生压得跪倒!贺拔胜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锤柄。陈方同样不好受,双戟上传来的巨力让他双臂剧痛欲折,气血翻腾,胯下战马也被震得“噔噔噔”连退数步。

就在两人硬撼的瞬间,双方的骑兵洪流彻底绞杀在一起!贺拔胜的重骑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依靠强大的冲击力和精良的甲胄,硬生生凿入天谕轻骑的队伍。沉重的马槊借助战马的冲势,轻易洞穿轻骑兵单薄的皮甲,带起一蓬蓬血雨。金瓜锤挥舞间,砸在甲胄上便是筋骨碎裂的闷响,砸在头颅上则直接爆开一团红白之物!惨叫声、马嘶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场面血腥残酷至极。

然而陈方的“雷火”轻骑也非易与之辈!他们如同附骨之疽,利用灵活的速度和娴熟的配合,在重骑的缝隙间穿插游走。锋利的弯刀专砍马腿,沉重的铁骨朵则隔着甲胄也能震碎内脏。不断有周朝重骑的战马惨嘶着倒地,将背上的骑士掀翻,瞬间就被乱刃分尸。一名天谕军校尉刚刚斩断一名周朝重骑的马腿,还未来得及抽刀,就被侧面冲来的另一名周朝重骑用马槊贯穿了胸膛,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挑飞出去!他临死前发出的凄厉嚎叫,淹没在更狂暴的厮杀声中。

右翼战场,瞬间化作了血肉磨盘!

左翼:磐石撼铁林!

几乎在右翼骑兵对撞的同时,秦玉的“陷阵”重步兵方阵,如同沉默而坚定的赤色山峦,狠狠地撞上了独孤信的“铁林”重步兵防线!

“砰!砰!砰!砰——!”

巨盾与巨盾猛烈撞击!沉闷的巨响连成一片,如同无数攻城锤在轰击城墙!双方最前排的盾兵身体剧震,口鼻瞬间溢出鲜血,却死死咬紧牙关,用肩膀、用生命抵住盾牌,半步不退!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接触线都微微向后凹陷了一下,随即又被后续涌上的士兵死死顶住!

“刺——!”秦玉浑厚的声音如同战鼓,在军阵中炸响。

“杀——!”天谕“陷阵”兵齐声怒吼,声震四野。无数柄沉重的战戟,带着尖锐的呼啸,从盾牌的缝隙中如同毒龙出洞般狠狠攒刺而出!

几乎同时,独孤信冰冷如铁的声音也穿透了喧嚣:“御——!”

“铁林”军士兵同样爆发出怒吼,动作整齐划一。前排盾兵身体死死前倾,用尽全身力气顶住盾牌。后排的长矛手则奋力将手中的长矛向前递出,矛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迎向刺来的战戟!

“叮叮当当!噗嗤!咔嚓!”

金铁交鸣声、利器入肉声、骨骼断裂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交响曲!天谕的战戟刺穿了周朝的盾牌缝隙,将后面的士兵捅穿,带出血淋淋的脏器;周朝的长矛同样从盾牌上方刺下,将天谕士兵的头颅钉穿,或是刺入他们因奋力刺击而暴露的脖颈、肩窝!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染红了冰冷的盾牌、矛杆和脚下的冻土。前排的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后排的士兵立刻面无表情地踏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和内脏,顶替上前,继续着残酷的绞杀!

秦玉本人如同一尊战神,矗立在战阵最前方。他手中的“破阵”浑铁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每一次突刺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枪出如龙,精准而致命!一名刚刚顶替上来的周朝“铁林”军校尉,试图用盾牌格挡,却被那浑铁枪如同捅破窗户纸般轻易洞穿了厚重的包铁木盾,枪尖透背而出!秦玉手腕一抖,那校尉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甩飞出去,撞倒了后面几名士兵。他身边的亲卫如同人形绞肉机,牢牢护住主帅两翼,将任何试图靠近的周朝士兵砍倒。

独孤信则稳立中军指挥位置,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断发出短促而精确的命令。令旗翻飞,“铁林”军的阵线在承受着巨大冲击的同时,局部区域还在不断进行着微小的调整和轮换,如同磐石上流动的水银,始终死死地卡住秦玉前进的道路,使其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双方士兵的尸体在阵线前迅速堆积,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肉矮墙。

就在左翼重步兵陷入残酷僵持之际,杨玄感率领的骁骑营轻骑兵,如同一条致命的毒蛇,终于绕到了秦玉“陷阵”重步兵方阵的侧后方!烟尘滚滚,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天谕军暴露出来的柔软腰肋!

“破阵!凿穿他们!”杨玄感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兴奋,手中的“裂云”槊高高举起,槊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上万骑兵发出震天的咆哮,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向天谕军重步兵方阵的侧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天谕中军,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扬威将军徐世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手中的令旗猛地向下一挥!

“放——!”

一声令下,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在杨玄感骑兵冲击路线的侧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低洼地里,毫无征兆地掀开了数百个精心伪装的草皮盖板!如同毒蜂出巢,数以千计的天谕强弩手骤然现身!他们早已在此潜伏多时,手中的神臂弩早已蓄势待发,冰冷的弩箭闪烁着死亡的光芒,密密麻麻地对准了正全速冲锋、毫无防备的周朝骑兵侧翼!

“嗡——!!!”

弓弦震动的闷响汇成一片死亡的风暴!刹那间,遮天蔽日的弩箭如同飞蝗般泼洒而出!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瞬间压过了马蹄声!

“噗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如同暴雨打芭蕉!冲在最前面的周朝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墙壁!战马悲鸣着栽倒,骑士如同被割倒的稻草般纷纷落马!强劲的弩箭轻易洞穿了轻骑兵单薄的皮甲,甚至穿透了马匹的身体!人仰马翻!冲势正猛的骑兵队伍顿时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惨叫声、马嘶声、骨骼碎裂声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号角!

“有埋伏!散开!快散开!”杨玄感目眦欲裂,狂吼着勒马,手中的“裂云”槊舞动如风,拨打掉几支射向自己的弩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但冲锋的阵型已经乱了,巨大的惯性让后续的骑兵无法及时停下,狠狠地撞上前方倒下的同伴和惊马,引发了更惨烈的连环撞击和践踏!

徐世绩的伏兵!这一记精准而致命的侧击,瞬间将杨玄感气势汹汹的迂回攻势扼杀在摇篮之中!骁骑营的冲击势头被硬生生打断,伤亡惨重,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混乱境地。

就在杨玄感遇伏、右翼重骑轻骑绞杀、左翼重步死磕之际,整个战场的核心——宇文烈亲自统领的中军“锋矢”大阵,挟裹着雷霆万钧之势,终于狠狠撞上了苏定方亲自坐镇的天谕中军核心!

如同烧红的烙铁,捅进了冰冷的铁块!

“玄甲骑!破阵!”宇文烈怒吼,手中“定国”斩马巨剑化作一道撕裂天幕的黑色匹练,带着凄厉的尖啸横扫而出!挡在最前面的三名天谕重盾兵连人带盾被拦腰斩断!破碎的盾牌、撕裂的甲胄和喷涌的内脏漫天飞溅!他身后的“玄甲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紧紧追随主帅,以宇文烈为最锋利的箭镞,疯狂地凿击着天谕中军的防线!

周朝最精锐的步卒也紧随“玄甲骑”之后,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天谕军的盾墙和枪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次冲击,都在天谕看似坚固的防线上撕开一道短暂的血口。

然而,苏定方坐镇的中军,如同屹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任凭周军如何狂攻猛打,始终岿然不动。

“不动之山”方山眼神沉静如水,手中“定军”古剑不断发出指令。天谕中军的阵型在巨大的压力下,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弹性。被“锋矢”尖端撕裂的口子,立刻会被后面涌上的预备队迅速填补。被重骑冲击的局部凹陷,两翼的部队便会如同灵巧的手臂般向内挤压、包抄,试图将突入过深的周军精锐分割、吞噬!长矛手、刀斧手、弓弩手配合默契,在狭小的空间内进行着高效而残酷的绞杀。不断有突入过深的周朝“玄甲骑”被四面八方刺来的长矛捅下马背,瞬间被乱刃分尸。

裴行俭在宇文烈侧后,目光如电,大脑飞速运转。他不断观察着天谕军阵的变化,口中指令不断,试图指挥“锋矢”阵的后续部队进行更灵活的变向穿插,寻找苏定方防线上可能出现的薄弱环节。但苏定方和方山的指挥如同精密的罗网,每一次变阵都被对方提前预判和化解。双方的精锐在中军核心区域反复拉锯、争夺,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反复浸透,尸体堆积如山,喊杀声震耳欲聋。

日头渐渐西斜,将整个饮马原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这场倾尽两国之力的惨烈决战,从清晨一直杀到黄昏。双方名将尽展其能,士卒浴血搏杀,死伤枕藉,血流漂杵。右翼,贺拔胜的重骑和陈方的轻骑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如同两头筋疲力尽的猛兽,暂时脱离了接触,各自舔舐着伤口,战场上留下无数人马尸体和破碎的兵器。左翼,秦玉的“陷阵”兵在杨玄感遇伏、侧翼威胁减轻后,一度猛攻,但在独孤信“铁林”军顽强的抵抗下,终究未能彻底撕开防线,双方同样陷入僵持,在堆积如山的尸体旁喘息对峙。侧翼,杨玄感的骁骑营在徐世绩的弩箭洗礼下损失惨重,被迫撤回本阵重整。中军,宇文烈的“锋矢”虽然数次突入天谕阵中,甚至一度逼近到距离苏定方帅旗不足百步之处,但在方山滴水不漏的调度和苏定方核心卫队的死战下,终究未能取得决定性的突破,攻势被硬生生遏制。

战鼓声渐渐稀疏,喊杀声也低沉下去。筋疲力尽的士兵们拄着兵器,在血泊和尸骸间喘息,眼神空洞地望着被晚霞和硝烟染红的天空。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内脏的腥臭,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乌鸦开始在空中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

宇文烈驻马于一片尸骸之上,“墨龙”驹疲惫地打着响鼻。他玄黑的重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孔,溅满了凝固的暗红色血块。他冷冷地扫视着同样疲惫不堪、却依然阵线严整的天谕军,面甲下的嘴角紧紧抿着。苏定方!名不虚传!今日一战,双方都打出了真火,也打出了对彼此深深的忌惮。他缓缓举起巨剑,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却依旧威严:“鸣金!收兵!各营交替掩护,撤回本阵!清点伤亡,救治伤员!”

“铛——铛——铛——!”

周朝阵中,代表着撤退的铜钲声沉重地响起,带着一种不甘的余韵。

几乎同时,天谕阵中也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并非追击,而是收兵。帅旗下的苏定方,赤金明光铠上同样沾满了血污和尘土,花白的须发在晚风中飘拂。他深邃的目光掠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最终落在远处那面缓缓后退的玄黑“宇文”帅旗上,眼神复杂。宇文烈,不愧为北地之雄!今日虽未分胜负,但双方都已探到了对方的深浅。他轻轻挥了挥手,声音沉稳:“传令,各军就地扎营,巩固防线,救治伤员,严加戒备!”

饮马原上,两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血战的庞大军团,如同两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在血色的黄昏中缓缓分开,各自舔舐着伤口。旷野上只留下无数残破的旌旗、折断的兵器、倒毙的战马和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晚风呜咽着吹过,卷起血腥的尘埃,预示着这场倾国之战,远未结束。

当饮马原的厮杀终于被夜幕和鲜血暂时封印,距离战场百余里外的镇北城,却沉浸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城头稀稀拉拉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将守城士兵们拉长的、疲惫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墙上。空气中飘荡着紧张和不安,远方的战火虽未直接烧到这里,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像铅块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城西,典史陈敬之的府邸深藏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后宅一间偏僻的书房,窗户被厚厚的帘幕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书桌上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典史陈敬之的二公子陈浩,此刻正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继承了其父的清秀,但眉眼间却少了几分陈敬之的沉稳,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浮躁。他烦躁地在不大的书房里踱着步,昂贵的丝履踩在青砖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急促的声响。父亲那张因忧虑而愈发刻板的脸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还有那些关于南北大战、关于镇北城前途的沉重话语,像蛛网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守城…守城…守城!”陈浩猛地停住脚步,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上,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跳动,“守到几时?守到城破人亡吗?!古星河…哼,一个外来户,仗着鬼谷子的名头,就想让全城十万百姓陪他赌命?父亲也真是老糊涂了!”他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怼。

就在这时,书房那扇紧闭的房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声音细微得几乎被夜风掩盖,但在神经紧绷的陈浩耳中,却不啻一声惊雷!他猛地转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厉声低喝:“谁?!”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没有烛光泄入,只有浓重的、化不开的黑暗。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反手又轻轻掩上了房门。来人全身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兜帽压得极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站在门口阴影与油灯光晕的交界处,仿佛融入了黑暗本身。

陈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书桌边缘,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黑袍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苍白而修长,骨节分明,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诡异。他指向书房角落,那里堆放着两个陈浩从未见过的、样式普通却异常沉重的樟木箱子。

陈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脏狂跳。他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走过去。箱子没有上锁。他颤抖着伸出手,抓住冰凉的铜扣,用力掀开了其中一个箱盖。

“嘶——”

陈浩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狂喜而急剧收缩!

金光!

满满一箱!在昏黄油灯那微弱的光线下,无数码放整齐、大小一致的金锭,正散发着一种厚重、冰冷、却又无比诱人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耀眼,瞬间填满了陈浩的整个视野,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疑虑都暂时驱散!

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又猛地掀开了旁边那个箱子的盖子。

同样!还是满满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黄澄澄、沉甸甸的金锭!两箱黄金!其价值足以买下小半座镇北城!

陈浩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冲击着他的耳膜。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如同深渊般神秘的黑袍人,声音因激动和巨大的诱惑而彻底变了调:“这…这是…给我的?为…为什么?”

黑袍人依旧沉默着,兜帽的阴影下,仿佛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陈浩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金属,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陈浩的耳朵里,却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令尊的典史之位…坐得太久了。”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镇北城的天…该变一变了。”

“你…你想要我做什么?”陈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却死死黏在那两箱足以改变他一生、甚至颠覆整个镇北城的黄金之上,再也无法移开。

黑袍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似乎在示意那两箱黄金,又似乎是在无声地嘲弄。然后,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重新没入了门外的黑暗中。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书房里只剩下陈浩一人,以及那两箱在昏暗灯光下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黄金。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动,将陈浩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那影子随着火苗的摇曳而扭曲、拉长,如同他此刻剧烈翻腾、被贪婪和野心彻底点燃的内心。

窗外的风似乎更急了,呜咽着掠过屋檐,像无数鬼魂在低语。镇北城沉睡着,浑然不知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一场足以将它拖入毁灭深渊的背叛,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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