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卫雪发现,桑祈这人特别能疯。
某次任务结束后,一队领到了几辆从空间裂隙里回收的灵能悬浮摩托。
桑祈跨坐在领头的座驾上,玄色衣袂在疾风中猎猎翻飞,笑声清越:“保持队形!掉队的人负责全队的装备清洁!”
霎时,引擎的轰鸣疯狂响起,数道流光在焦土和残骸间狂飙突进。
李江河死死抓着桑祈衣服,吓得嗷嗷直叫:“桑队!慢点!前面是下坡!卧槽!!”
赵力在后面怪叫:“李江河你怂个屁!看我的!”
他猛踩油门,试图炫技,结果一个漂移过猛,差点连人带车栽进土坑里。
卫雪坐在屈云楚后座,劲风扑面。
她看着前方桑祈飞扬的发梢和那肆意的背影,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又迅速绷紧,面无表情地抓紧了后座扶手。
啧,一群精力过剩的傻逼。
*
大半年的光景在任务和训练里飞逝。
一队第一次减员,是剑修赵力。
那是一次他单独领队的侦察任务。幸存的两位队友带回噩耗时,卫雪正在整理她的解剖器械。
解剖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赵力的尸体是卫雪亲手验看的。
她冷静无比地开刀,冷静无比地为他整理仪容,冷静无比地向桑祈提交验尸报告。
烈士陵里新立的墓碑扎眼得紧。
一队的人沉默地站在墓碑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
第二次,是第一大队第五小队,奉命深入地下避难所底层,修复维系上万难民生命的核心屏障,并清剿盘踞通道的蜘蛛人
蜘蛛人体型瘦长,人形躯干,肢体却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狰狞步足。
冰冷的白色应急灯光勉强勾勒出通道轮廓,也照出了蜘蛛人扭曲可怖的身影。
“保持队形!清理通道,目标:控制室!”指挥的声音沉稳有力,剑锋精准地斩断一只扑来的蜘蛛步足。
卫雪调试着符文探测仪,快速扫描:“前方左侧通道口,疑似蜘蛛人集群。”
指挥眼神锐利,“王猛,爆破符准备。曲夏警戒后方。李长江,准备击杀。卫雪继续监测。”
轰!
爆破符精准命中左侧通道口,炸起漫天狂暴的气浪。
然而,烟尘未散,数十只蜘蛛人已如溃堤的黑色潮水般疯狂涌出,蛛丝劈头盖脸地扑向小队,来势汹汹。
“开火!!”指挥怒吼,剑光化作一道屏障挡在最前。
身后的曲夏和王猛换上灵能枪,火力全开。
“啊——!”曲夏一声惨叫,一道蛛丝穿过她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
她踉跄后退。
“小曲!”
李长江脸色惨白,拼命击杀一道又一道蛛丝,手中法诀不断,步步后退。
“数量太多了!撤吧,等桑队来援!”
“不能退!”
指挥挡开一道致命的射线,一剑洞穿蜘蛛人的头颅,沉声道:“控制室就在前面!上面有一万五千万条人命等着屏障!王猛,带曲夏后撤包扎!李长江,给我顶住十秒!”
“是!”王猛咬牙,拖着受伤的曲夏向后寻找掩体。
李长江看着汹涌的蜘蛛人潮和指挥毅然决然的背影,眼中恐惧与决意交织。
妈的,拼了!
他猛地将全身灵力灌入法器,掐诀念法,朝着蛛群狠狠掼去!
嗡——!!!
强大的震荡席卷而出,前面的蜘蛛人群动作瞬间僵直。
“好!”指挥抓住机会,身剑合一,直冲控制室大门。
就在此时,控制室上方的阴影中,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蜘蛛人无声落下,尖锐粗大的蛛肢朝指挥袭去!
“小心!”王猛目眦欲裂。
避无可避。
指挥眼中厉色一闪,竟将所有残余力量注入手中的长剑,朝着控制室那闪烁着红光的屏障控制器,狠狠掷去!
噗嗤!
轰——!!
蛛肢洞穿指挥的胸膛的同时,长剑已精准地刺上了控制器的按钮!
红光瞬间转为稳定的绿光!核心屏障嗡鸣着重新启动。
“呃!”
几乎就在屏障亮起的同一瞬间,一声压抑的闷哼在卫雪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
只见李长江的身体被一只无声潜行至背后的蜘蛛人贯穿,步足尖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组织,从他前胸狰狞地扎出!
他用身体,为卫雪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李长江?!”
卫雪耳边一片嗡鸣,本能地抬枪,灵力疯狂汇集,精准地轰碎了偷袭者的头颅。
这是她学枪以来,最精准的一靶。
李长江被那巨大的贯穿力带得踉跄一步。
他低头看着胸前滴着粘稠血液的足尖,又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卫雪。
卫雪声音都在抖:“李长江,你个傻逼……”
谁让你帮我挡的!!
李长江张了张嘴,鲜血从嘴角涌出,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下一秒,他轰然倒地。
卫雪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想上前去扶,却又生怕最轻微的触碰,都会让李长江彻底就碎成一滩血肉。
几乎同时,控制室门口,指挥的身躯也重重砸落在地。
不等心头剧震的三人做出反应,蜘蛛人再次狂暴起来,向这边猛冲而来!
就在铺天盖地的即将喷发的刹那!
一道金色的符光,如同陨星天降,自通道上方猛地劈落!轰击在蜘蛛人潮的中心。
轰隆——!!!
剧烈的爆炸响彻地下层,刺目的金光吞噬了一切黑暗,蜘蛛人群被迅速瓦解,支离破碎。
爆炸的冲击波将卫雪狠狠掀飞。
预想中撞倒在地的疼痛没有降临。
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拖住了她的身体。一股清冽的灵力瞬间隔绝了爆炸的灼热。
卫雪艰难地睁开被血水和汗水糊住的眼睛。
硝烟与未散尽的符光中,桑祈的侧脸有些模糊,却格外让人安心。
“没事了。”桑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来了。”
*
卫雪是在戍卫堂的医馆里醒来的。
她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道极其柔和的乐声,丝丝缕缕地抚平着她紧绷焦灼的神经。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是屈云楚。
一种强烈的心悸感毫无征兆的抓上卫雪的心口,她强迫自己冷静地深吸一口气,却在下一秒,彻底忘记了如何呼吸。
李长江死了。
“醒了?”昏暗的灯色下,屈云楚把手里的笛子轻轻搁在床头柜边。
在一队,屈云楚一直都是最操心的那个人。
操心桑祈彻夜执行任务透支身体,操心后勤物资的调配与短缺,操心着每一个队员的心理状态……
今天,他炖了满满一罐红烧排骨。灶火慢煨了几个时辰,汤汁浓郁,肉质酥烂——那是李长江出任务前,涎着脸死缠烂打央求他做的。
排骨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终等来的,却是那个怕死的家伙的死讯。
屈云楚将桌上的红烧排骨端过来,问卫雪:“饿吗?”
卫雪沉默片刻。
她轻声问:“蜘蛛人怎么样了?”
“桑队带人清理干净了,一个不留。”屈云楚一顿,低声道,“这回勘探队预估严重失误,桑队为了尽快支援,强行开路,伤得很重。”
“……多重?”
屈云楚没有答话,沉默几秒,才缓缓道:“她在隔壁静养,你能下地之后,可以去看看她。”
卫雪抿紧了苍白的嘴唇。
“多少吃点。”屈云楚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他还有太多善后事宜要处理。
缓了一会儿,就着那锅承载着太多滋味的排骨吃了点粥,卫雪终于积攒起一些力气。
她拒绝了妙手宗同门的搀扶,独自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走向隔壁那扇紧闭的门。
推开门的瞬间,她怔在了原地。
印象中的桑祈,永远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肆意张扬,即使带着伤,也总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永远游刃有余。
可此刻,病床上的人,却脆弱到陌生。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药味和未散尽的血腥气,桑祈靠坐在床头,身上着薄被。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她正用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吃力地翻阅着一份报告。
卫雪从未见过这样的桑祈。
这时候她才恍然发觉,无所不能的桑祈,不过是个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女。
她有些心慌。
“卫法医?”桑祈抬眼,看到她时,扬起一个熟悉的笑,“怎么不好好养伤,反倒跑来看我?”
卫雪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试图扯出一个冷静的微笑来回应,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雪。”桑祈将手中的报告轻轻放下,“过来。”
卫雪僵硬地挪动脚步,走到床边。
下一秒,桑祈抬手,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卫法医,戍卫堂以你们为荣。”
卫雪呼吸一停。
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李长江他……”
“这是李长江的选择。是他的勋章,他的荣耀。”桑祈轻声道,“你是他的胜利之一。”
“卫雪,在这个灾难时代,生存就是一场战争,活下去,就是胜利。”
卫雪喉头一阵发紧。
“桑祈,”她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稳,足够冷静,“那你以后,不要受伤了。”
你们都不要受伤了。
你们都不要死。
桑祈笑了,轻声应道:“好。”
? ?明天还有一章收尾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