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乘坐的车越开越远，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窗外的风带着末世特有的尘土气息灌进来，吹得人脸颊发紧。
背后的超市消失后，整座城市在眼前飞速倒退，
高楼、街道、废弃的车辆像被揉碎的纸片般向后涌去，连熟悉的地标都变得模糊不清。
没过多久，那栋曾困住他们的超市建筑便彻底淡出了视线，连最后一点轮廓都被灰蒙蒙的天色吞没，
仿佛方才在里面经历的惊险、挣扎，甚至那些生死瞬间，都只是一场醒得太快的幻觉。
纪白舟靠在车门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车窗，对自己的判断仍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这些猜测太过离奇，可是，却也只能这么想，才能解释这一切。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四人，
小李正望着窗外发呆，
超市女员工在闭目养神，
王姐和另一个人则低声说着什么，脸上都是一副逃出生天的放松模样。
纪白舟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问道：
“现在我们都已经成功逃出来了，一路也算共过患难，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了吗？”
小李像是被这声问话惊醒，率先转过头来，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神情忽然闪过一丝凝重，眼神甚至有些闪躲。
他捏了捏手指，似乎想了许久才找到合适的措辞，开口道：
“我年纪小，还是让姐姐们先说吧，我跟着大家学就好。”
说完，他飞快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超市女员工，像是在把这个问题丢给对方。
超市女员工被这突然的注视惊了一下，睫毛颤了颤，连忙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刻意的客气：
“这可不行，这里数王姐岁数最大，经历的事情也多，按说也该她先讲，规矩总得讲，还是让王姐先说吧。”
眼前几人这般你推我让，刻意回避的样子，反倒让纪白舟心里的疑团更重了。
不过是报上自己的名字，这再简单不过的事，为什么弄得像在过关卡一样，非要层层推脱？
她没有打断这场奇怪的拉锯战，只是静静地看着，将视线转向了一直沉默的王姐，想看看她会怎么回应。
王姐像是早有准备，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反而微微扬起嘴角，语气带着几分提议的温和：
“要我说，先前的名字倒不必再提了。”
“毕竟我们本是萍水相逢，谁也不了解谁的过去，又在这可怕的末世里侥幸活了下来，也算一种缘分。”
“不如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给彼此起个新名字，也算是纪念我们好不容易挣脱险境的‘重生之日’，大家觉得如何？”
听到王姐这番话，小李像是松了口气，几乎立刻接话，语气里透着刻意的雀跃，甚至带着点夸张的兴奋：
“好啊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今天可是我们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日子，太值得纪念了，就当是冲喜，咱们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吧，以后大家就都是新开始了！”
纪白舟没有应声，只是指尖悄悄收紧。
她看得清楚，这几人分明是在合力避开“名字”这个话题。
王姐的提议看似圆满地解决了问题，其实是用“起新名”把“说原名”的核心问题彻底绕了过去，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正面回应。
她悄悄握紧了手中的越王勾践剑，冰凉的剑身透过指尖传来寒意，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们……是不是不想说名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名字？”
听到这话，一旁的超市女员工像是被踩中了痛处，先坐不住了。
她往前凑了凑，拍了拍纪白舟的肩膀，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脸上挤出笑容：
“妹子，你这话说的，怎么会不想说？”
“还有哦，这名字就是人的代号，这世上哪有人没有名字呢？你这问法可太奇怪了。”
“我没说你们没有名字。”
纪白舟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像是能看穿对方的伪装，
“我是说，在这里，你们不能说，或者说，你们现在用的‘名字’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对吗？”
这句话一出，面前的四个人瞬间陷入了沉默，车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方才还在互相打圆场的几人，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笑容僵在脸上，连眼神都有些发直，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
诡异的氛围持续了十几秒，车厢里只能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小李才终于强装镇定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懵懂，试图掩饰慌乱：
“嗨，怎么会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说得云里雾里的，我怎么不太听得懂？”
“听不懂吗？”
纪白舟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映出她清亮的眼神，
“那我就说得再明白些。”
“从我们一起逃出超市开始，有太多地方不对劲了，只是你们好像都没在意。”
她的目光先落在王姐身上，一字一句道：
“王姐，你说从地下室爬出来时受了重伤，走路都费劲，可刚才上车时，你抬腿、弯腰一气呵成，动作比谁都稳，一点不像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还带着重伤的人。”
接着转向小李，眼神锐利了几分：
“还有你，小李。”
“你说在冰库被冻了那么久，快失去意识，可出来后不仅没发抖，连个喷嚏都没打，手背上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一点冻伤该有的红痕或青紫。”
“冰库的温度那么低，正常人被冻成那样，绝不会是你现在这副样子，这根本说不通。”
说到这，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四人，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尽收眼底：
“这些细节单独看或许不算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但加在一起，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们说的那些，我看到的这些，都是假的，是某个人编出来的。”
“所以我才猜，你们或许不是真实的人。”
“或者说，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
纪白舟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让他们的呼吸都跟着一滞：
“这里更像是某个人凭着零碎的片段记忆拼出来的幻境。”
“而你们，就是这幻境里的影子，靠着这些记忆碎片存在。”
“也正因如此，连‘名字’这种需要真实记忆支撑的东西，你们都编不圆，只能一次次回避。”
她看着四人骤然紧绷的脸，轻声问道：
“我说的，对吗？”
这一番话逻辑清晰，每一句都戳在要害上，面前四人张了张嘴，却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点。
或许，他们本就没想反驳，只是没想到纪白舟会看得这么透彻。
四人都没立刻说话，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倒是超市女员工动了动，脸上重新挤出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僵硬：
“你编的这个故事挺有意思，跟真的一样。”
“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我们确实逃出来了，不用再面对超市里的怪物，这难道不好吗？”
“只要能逃出来，能活着，管它是真实还是幻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说到这儿突然停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双眼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那眼神深不见底，像无尽的深渊，直直地盯着纪白舟，过了几秒，才继续说道：
“但你不一样，你被困在这里了。”
“别想着反抗，就算你杀了我们，也走不出去。”
“因为你已经进来了，从你踏入那个超市开始，就早就不在你原来的世界了。”
“你真以为自己还能回去？别做梦了。”
纪白舟全身的寒毛都下意识竖了起来，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对方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缠得她呼吸一紧。
一旁的小李这时突然打起了圆场，伸手拍了拍纪白舟的肩，又拍了拍王姐的肩，试图缓和气氛：
“王姐，您也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其实啊，我们这个世界，比你原来的世界好得多，真的。”
“你看，这里的怪物没那么凶，感染性也没那么强，就算不小心被抓伤，也不一定会变异，安全多了。”
“就像王姐，之前不是被怪物碰到过吗？现在不也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而且我们这地方讲究唯心主义，你想什么就能成什么。”
“你看我，一开始那么虚弱，差点走不动路，心里想着‘我能行’，现在不也生龙活虎的？”
“只要你也学着这样想，想着自己足够强，在这里待下去，机会多的是，日子肯定比你原来的世界好过。”
“以后说不定还能在这个世界称王称霸，想吃什么有什么，想住哪里住哪里，多好。”
“何必非要回你原来那个到处是怪物、几乎没救的世界呢？”
纪白舟手中的越王勾践剑，此刻温度越来越高，像是有生命一样，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别被这些话迷惑，别掉进对方的陷阱。
纪白舟轻轻握了握剑，感受着那股暖意，像是在安抚这件有了灵性的文物，脸上却慢慢露出一副心动的样子，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你们的意思是……”
“只要我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去其他地方，在这里生活，就和在我原来的世界没什么不一样？甚至更舒服？”
“是啊，能有什么不一样？”
旁边的人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循循善诱的温和，像是在哄一个犹豫的孩子，
“不仅一样，甚至在这里，你能过得更好，更安全。”
“你在这里有我们这些同伴，一起面对危险，一起找物资，在原来的世界，你能有几个像我们这样，能并肩作战的人？”
“能有几个愿意跟你出生入死的同伴？”
“像我们这样合作得这么好的队友，你完全可以信得过，不用怕被背叛，不用一个人硬撑。”
“可你原来的世界呢？有能信得过的队友吗？有家人在等你吗？”
“在这儿就不一样了，我们能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需要。”
“你想找家人，我们就一起帮你找，就算找不到，只要你愿意，我们都能当你的家人，互相照应，总比一个人强。”
这些话像带着钩子，一句句钻进耳朵里，越来越有诱惑力，让人忍不住想点头答应。
纪白舟的脑海里，也确实有一股温和的能量悄悄涌进来，像是温水一样包裹着她的意识，想让她放下警惕，让她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让她动摇。
“所以，加入我们吧。”
“我们需要你，你也需要我们，不是吗？”
王姐这时往前探了探身，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要和她握手达成约定。
她微笑着看向似乎在犹豫的纪白舟，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我们都一起拼了这么久，从超市里杀出来，这份情分不容易，以后就是战友了。”
“加入我们，好吗？”
纪白舟的眼神里，像是蒙上了一层迷茫，原本清亮的目光变得有些浑浊，像是被说动了。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慢慢抬起手，朝着王姐伸出的手递过去，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像是被那股温和的能量影响了。
就在两人的手快要碰到一起时，纪白舟抬起的那只手上，握着的“拖把杆子”，也就是越王勾践剑突然猛地一转，剑尖朝向了她自己，带着凌厉的势头，狠狠往心脏的位置刺去。
“你在干什么？”
王姐脸色骤变，一脸慌张，下意识就伸手想拦，想阻止她的动作。
但纪白舟早有准备，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此刻，不管想要阻止她自杀的是谁，都不可能成功。
纪白舟借着抬手的动作，猛地转身，避开王姐伸过来的手，
同时手腕一翻，原本刺向自己的剑顺势改变方向，带着积攒的力量，狠狠刺进了王姐的心脏。
“噗嗤”一声，剑刃没入身体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纪白舟因为动作太急，加上那股温和能量的干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不稳，但嘴角却扬起一丝冰冷的笑。
“几位‘战友’，”
她喘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坚定，
“留在这里，不用面对真实世界的危险，或许确实不错。”
“但抱歉，你们能给的这些虚假的安稳，跟我真正拥有的、想要回去的那个世界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又将手中的木棍尖端对准了自己的心脏，狠狠插了下去。
是的，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