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撤职是翌日的事情。
萧烬在紫宸殿养伤,谁也不见。
在南面赈灾的秦王传来了消息,说赈灾结束,银两与粮食到了百姓手里。
暴雨也停歇了,堤坝正在修葺。
还说罢免了两个郡守。
很显然,这两位郡守都换成了秦王的人。
萧烬扔掉奏折,本想骂人,但看到身边侍奉的并非是云昭,还是忍住了怒气。
紫宸殿内气压低沉。
萧烬将秦王那封字里行间透着揽权意味的奏折狠狠摔在案上!
新来的小宫女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盏。
“云尚食呢?”萧烬声音冷得像冰。
小宫女声音发颤:“回…回陛下,尚食在小厨房…亲自为陛下准备药膳…”
“她是女官!不是厨娘!”萧烬怒斥,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宫人,“养你们何用?!”
张福安连忙躬身解释:“尚食执意亲为,说陛下伤口愈合要紧,旁人……她不放心。”
萧烬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没有那熟悉的身影在侧,连奏折都格外碍眼。他豁然起身:“随朕去看看!”
【一刻都离不得人了?】
小厨房里热气蒸腾。云昭正凝神将几片精致的百合摆入青瓷小碟,动作一丝不苟。四五个宫女屏息静立,大气不敢出。
张贵妃张宛如气势汹汹闯了进来,环佩叮当,带着一股香风。宫女们慌忙行礼。云昭放下银夹,微微屈膝:“见过贵妃娘娘。”
张宛如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淬毒:“好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偏还生了个好脑子!云国公教得好啊,文能掌膳,武能救驾,风头都让你占尽了!”
云昭垂眸,语气平淡无波:“救驾是臣女本分,幸赖陛下洪福。”
“本分?”张宛如嗤笑,逼近一步,“本宫倒要问问,马场伴驾,凭什么是你?本宫与苏贵妃才是该随侍君侧之人!你算什么东西?!”
云昭沉默,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膳食,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这无视彻底点燃了张宛如的怒火!“云昭!本宫问你话!”她尖声厉喝,“聋了还是哑了?!”
云昭这才抬眼,目光清澈却带着疏离:“臣女听见了。只是怕言语间不慎,污了陛下膳食。尚食之责,不敢懈怠,请娘娘体谅。”态度恭敬,却字字是软钉子。
“你!”张宛如气极,目光扫过云昭刚摆好的那碟晶莹剔透的绿豆糕,妒火攻心,猛地伸手一拂!
“啪嚓——!”精致的瓷碟摔得粉碎,碧绿的糕点滚落一地,沾满灰尘。
张宛如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浮起恶意的快意:“哎呀,手滑了。云尚食,辛苦你……重做吧。”语气轻慢至极。
“张、宛、如!”
冰冷的、淬着帝王之怒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门口炸响!
所有人瞬间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张宛如脸上的得意僵住,血色褪尽,慌忙转身跪下:“陛…陛下!是云昭她……”
“闭嘴!”萧烬大步踏入,玄色龙袍带起一股凛冽寒风。他目光如刀,扫过地上狼藉,最终钉在张宛如惨白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宣判般的冷酷:“张贵妃,嚣张跋扈,目无尊卑!戕害李才人在前,欺辱尚食女官在后!罪证确凿,无可宽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
“褫夺贵妃封号,废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云昭默默俯身,拾起一块沾了灰的绿豆糕,指尖冰凉。【成了!张家的第一刀落下,兵部尚书张建仁……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不——!!!”张宛如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如同濒死的野兽,猛地扑向萧烬脚边,涕泪横流:“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是恼了云昭,可李才人……臣妾没有杀她!没有动机啊陛下!是苏明璃!是她构陷臣妾!陛下明察!明察啊!”
萧烬厌恶地一脚踢开她攀附的手,眼神没有丝毫波动:“证据?苏贵妃查得清清楚楚。朕,只看证据!”他挥袖,如同拂去尘埃:“拖下去!”
禁军如狼似虎上前,捂住张宛如的嘴,不顾她绝望的呜咽和挣扎,粗暴地将其拖走。那华丽的裙裾拖过冰冷的地面,留下一道狼狈的痕迹,渐渐消失在门外。
萧烬的目光转向依旧跪着、指尖沾着糕点碎屑的云昭,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跟上。延英殿侍奉。”
“是,陛下。”云昭起身,垂首跟上。
【张建仁一倒,兵权易手……】她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反而沉甸甸的,【李才人之死的真相若此刻引爆……荆襄之地,怕是要燃起冲天烽火了!】
前路,风雨欲来。
到延英殿,暗流汹涌。
萧烬目光如冷电扫过早已候着的苏明璃和落梅。“苏相也入宫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明璃立刻屈身,声音柔婉:“回陛下,家父听闻太后娘娘因忧心陛下龙体而凤心郁结,特来慈宁宫问安开解。”
萧烬脸上适时地浮现一丝“动容”:“苏相有心了。”
“此乃臣子本分。”苏明璃垂首,姿态恭谨。她眼波流转,忽地转向静立一旁的云昭,笑容温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云尚食前日救驾有功,本宫这有份心意,万望笑纳。”落梅捧上一个锦盒,打开,一枚水色极透的翡翠镯子流光溢彩。
云昭双手接过,面色无波:“谢贵妃娘娘赏赐。”
【管你什么心思,这功劳,我拿得心安理得。】
小桃悄然退向茶水间。
萧烬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甚好。张福安,去请苏相过来,朕……正有事相商。”
张福安躬身领命,无声退下。
……
与此同时,慈宁宫内殿,熏香浓得化不开,却压不住森然寒意。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光线,只余角落几盏长明灯,将太后周氏与丞相苏昶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周太后指套重重敲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压得极低,淬着冰:“皇帝,翅膀硬了!哀家安插的人,他拔得干净!先是哀家的侄女,接着是素英,再是掖庭那几个……一桩桩一件件,刀刀都冲着哀家的眼线来!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
苏昶捋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阴影中,他眼底精光闪烁:“陛下,这是借‘尚食’之名,行‘监察’之实啊!云昭那丫头坐镇尚食局,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四司尽在掌握,各宫领膳、用药、炭火供给,皆过她手!这等于扼住了六宫咽喉,谁还敢妄动?陛下……心思深了。”
殿内死寂,周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最后一丝雍容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孤注一掷的杀伐决断。
她缓缓抬眸,看向苏渊,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看来……是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