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公司步入正轨，沈秀兰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
然而，现实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晚饭后，叶昭照例检查孩子们的作业。叶妍和团子都乖乖地坐在书桌前，只有叶邵凯，一条腿挂在椅子扶手上，整个人歪歪扭扭地靠着，手里转着笔，眼睛却盯着窗外的黑夜，心思早飞了。
“坐直了。”叶昭的声音不带温度，手里拿着叶邵凯的数学卷子，上面红色的叉比对勾还醒目。
叶邵凯不情愿地动了动，但姿势依旧散漫。
叶昭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将卷子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看看你这写的都是什么？脑子里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
“我就是不会！”叶邵凯梗着脖子顶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对抗的意味。
“不会就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部队里训练，手上磨出的血泡一层盖一层，吭过一声吗？”
叶昭的火气上来了，他最见不得儿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是你，又不是我！”叶邵凯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向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天天就是部队部队，你怎么不回你的部队去！”
“你再说一遍！”叶昭的眼睛瞪圆了，手扬了起来，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四合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叶妍吓得停下了笔，团子的小脸也一片煞白。
沈秀兰正在厨房收拾，听到动静立刻走了出来。
她看到僵持的父子俩，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叶昭悬在空中的手臂。
她没有看叶昭，而是转向叶邵凯，语气温和：“小凯，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他根本就不懂我！”叶邵凯眼圈泛红，吼出这一句后，猛地推开门，冲进了夜色里。
“砰”的一声，院门被重重地摔上，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叶昭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嘴里骂着“反了天了”，转身就要去追，却被沈秀兰拦住了。
“让他自己静一静吧，”她轻声说，“你现在去，只会火上浇油。”
叶昭停下脚步，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一言不发。
他那张素来刚毅的脸上，此刻满是挫败与疲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九点，然后是十点。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叶邵凯还没回来。
叶昭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他几次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脸上的焦灼掩盖不住。
沈秀兰安抚好受惊的叶妍和团子，让他们先去睡觉。
她给叶昭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别急，我出去找找。他这个年纪，跑不远，估计就在附近。”
“我跟你一起去。”叶昭立刻说。
“你留下，”沈秀兰摇了摇头，“万一他自己回来了，家里得有人。”
说完，她披上一件外衣，也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晚风带着凉意，吹得街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沈秀兰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她想了想，径直朝着叶邵凯的学校方向走去。
男孩子闹脾气，能去的地方不多，学校附近，总是最有可能的去处。
果然，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巷子口，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卖馄饨的小摊，昏黄的灯泡下，叶邵凯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他没有吃东西，只是低着头，用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沈秀兰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摊主那里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才端着走了过去，将其中一碗放在叶邵凯面前的矮桌上。
叶邵凯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沈秀兰，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无措，随即又倔强地别过脸去。
沈秀兰也不说话，自己坐下来，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吃着馄饨。
热气氤氲了她的脸，让她看上去比平日里更加柔和。
一碗馄饨快要见底，她才轻轻开口：“还生气呢？”
叶邵凯的肩膀动了动，没有作声。
“你爸那个人，就是个炮仗脾气，说话直，不会拐弯。但他心里是为你好。”沈秀兰用勺子拨了拨碗里的汤，“你今天的话，也确实说重了。”
“他根本不关心我学得累不累，只关心我考了多少分。”
叶邵凯终于开口了，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从来都只会拿我跟别人比，跟他自己比。”
“那是因为他对你期望高。”
“我怕我达不到他的期望，”少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总说我不如他，也不如别人。我有时候觉得……他是不是更喜欢团子？团子又乖又聪明，从来不惹他生气。”
原来症结在这里。沈秀兰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酸软。
她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他：“小凯，你和你弟弟是不一样的。他年纪小，需要的是照顾和陪伴。而你，长大了，你爸爸觉得你是个男子汉了，所以对你的要求就严厉了。这不是不疼你，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把你当成未来的依靠，才想让你变得更强。”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温柔：“他对你严厉，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从部队出来，习惯了命令和服从，不知道怎么跟一个正在长大的儿子做朋友。这一点，他做得不好，但是，你不能怀疑他对你的心。”
叶邵凯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有委屈，有迷茫，也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触动。
“回去吧，”沈秀兰把那碗没动的馄饨推到他面前，“吃完了，我们回家。你爸还在家等着呢。”
当沈秀兰带着叶邵凯推开四合院的门时，叶昭“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可张开嘴，习惯性的训斥又差点脱口而出。
他看到了沈秀兰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叶昭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着儿子低着头，一副准备挨训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沉默了半晌，叶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叶邵凯面前，这个一向顶天立地的男人，第一次在儿子面前，露出了笨拙而生涩的歉意。
“小凯，”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是爸不对，爸说话太冲了。”
叶邵凯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叶昭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伸出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有些僵硬地落在了儿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后有事，好好说。”
叶邵凯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