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大夫猛地盖上酒壶的那一刹那,辛和钰就看了过来。
“怎么?这酒有问题?”
常大夫稳了稳心神,拱手道:“不敢欺瞒大人,这酒大抵是草民配制的。”
辛和钰没想到他这么坦率,单手撑着下颌,那令人不敢忽视的官威,并没有随着他散漫的坐姿削弱,反而平添上位者那股子谈笑间掌他人生死的狠劲儿。
“哦?你配的酒有问题?”
“怎会?”常大夫解释,“草民配制的药酒已经卖了很多年,从没出过事,只是这姓康的嘴上说着看不上草民的医术,背地里偷偷用我的方子。万一他自作主张在酒里添了什么,把自己喝死了,草民岂不是白白被他牵连?”
听罢,辛和钰略一挑眉,见他不表态,常大夫生怕自己被攀扯上,急忙又道:“大人,配制药酒本不是多难的事,草民的药方也从未藏着掖着,习医之人只要细细分辨,基本都能把用药尝出来。再者康大夫从来没去草民的医馆买过药酒,就算酒里有什么,也不能断定是草民的手笔。”
“你觉得酒里有什么?”辛和钰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一双眼紧紧盯着人的样子,总能让人冷汗岑岑。
凌初想起一个词,叫鹰视狼顾。以前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样子,如今看到辛和钰,也算是悟了。
她一直以为这是形容将星之姿的好词儿,原来并不是。
辛和钰哪里知道凌初心里的嘀咕,指尖敲着扇柄,“本官又没说什么,你就这么着急?再者你如何证明他没去你铺子里买过?”
常大夫哑然,账目可以说是造假,店里伙计可以说是买通的,要让陈夫人帮忙证明,看她那恨不得扒了自己一层皮的架势,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心里一慌,莫不是辛大人真要把罪名扣到他头上?
“大人!大人真不是草民啊!”常大夫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凶了,黎城百姓谁没听说过辛家狠辣?这位辛郎君可不是善茬,他连求饶都不知该如何入得贵人的眼。
常大夫越慌,辛和钰就越悠哉,冷眼看着脚边的人磕头如捣蒜,任谁见了都很难不揣测,他就是故意在折腾人取乐。
这时,凌初出声了,“这药酒,月轻娘子也喝了。”
她语气有些硬,故意表露出三分埋怨,辛和钰立马让常大夫起来,“作甚如此心虚?别让人以为本官有多荒唐似的。”
常大夫连连称是,虽不敢直视凌初,凌初也能感受到他的感激。
她也不是为了刻意为常大夫说话,主要是月轻确实安然无恙,也算是个佐证了。
辛和钰其实也没多怀疑,若真是常大夫故意要毒死康神医,有的是更高明的法子。下在酒里,还让康府留下做证据?这是怕自己死得太慢不成。
“你说你和康……”辛和钰顿了下,有些责备地看向陈氏。这妇人好没眼色,不如冯县令聪明,“他叫什么?”
陈氏这才反应过来,“夫君名堰,康堰。”
辛和钰“嗯”了声,继续问常大夫:“康堰跟你,到底什么过结?”
正好当着陈夫人的面说清楚,也不怕一面之词。
说到这个常大夫就来气,也不管死者为大,指着康堰的尸身就骂道:“昨天烟仙馆的娘子都找上门了,大家谁不知道?他可是个平日里酒色不脱的货色,就他还神医?沽名钓誉的小人!”
“你骂谁呢!”陈氏搡了常大夫一把,又要叫骂起来,被辛和钰命人拉到一旁。
若只是看不惯他个人作派,倒也不至于结仇,可有一次常大夫给个老者看病,千叮咛万嘱咐两天之内不能饮食。结果这家儿女都是糊涂人,生怕老爷子饿着一点,当天晚上就喂了两碗汤,老爷子当即就不行了,恰好康堰路过,听到院中哭声就去救治。
他人虽称不上多正派,医术是真了得,竟把老爷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
只是同行之间最忌讳就是拉踩,康堰却一口咬定是常大夫断错了病。那家人不讲理,四处传扬常大夫差点要了他家老爷子的命,害得常大夫成了人人喊打的庸医,那段日子连门都不敢出。
“哼,不过害人者终遭报应!”常大夫忿忿道:“他姓康的以为自己多能耐呢?最后还不是被钱老爷收拾了!”
“钱渊?”辛和钰还记得,魏夫人是说过,康神医和她因为被抓奸的事,钱渊很是恼火,和康神医断了来往。
原来钱渊不止砸了康堰的医馆,还放话出去,谁找康堰看病,就是跟他钱家过不去。
曾经风头无两的神医,最后也是成了过街老鼠。不过这苦日子他拢共也没过几个月,而且他大半辈子挣来的钱财,仍然能让他出入烟花柳巷,享齐人之福。
不过——
辛和钰把玩着折扇,心思飘到了另一件事上。
看来老天爷还没有完全被辛家的檐廊遮了眼,总算给了他一些明路。但愿他来这一趟,能找到点好东西。
刚好仵作和其他大夫也来了,众人得知康神医死了都很惊讶。
他可是神医啊,平日不惧酒色,定是有法子为自己补回肾阳,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栽了?
凌初眼珠一转,刚要询问个事儿,就被一个大夫打断。
他胆大,尝了口这药酒,“嗯!果然添了东西,这药酒不是常大夫的方子。”
其他大夫甚至是仵作都凑上去甄别,常大夫自然不甘人后,一喝就知道,方子被改动了。
“他傻啊,以为多放点锁阳就能多生一份肾气不成?”
“看来他是耗得太狠,着急进补呢。”
众人没敢忘了辛和钰,借机向官老爷套套近乎,“辛大人,常大夫的药酒可是强身佳品!若能入得您的眼——”
常大夫心领神会,立马接话:“草民给大人送几坛!”
“不喝酒。”辛和钰婉拒。
他们只当辛大人看不上这药酒,也不敢多说,又一起给康堰的尸身检查一番。
越看,几人的脸色就越凝重,手下的工作也更加仔细。辛和钰派侍从站在床边,不让他们互相交流。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仵作和大夫们才给了个初步断定。
辛和钰让他们各自把推测写下,谁也不知道旁人写的是什么,最后呈上的论述倒是十分一致。
康堰在死前,用过大热之药,以致颅内血崩而亡。
这大热之药,酒里是一定没有的。
辛和钰瞟向小脸泛白的月轻,“他吃的助兴药,从哪拿的?”
月轻手一抖,连帕子都拿不住了。
“奴、奴家不知。”
辛和钰抿唇思索了下,斜靠着椅圈,鼻息沉闷。
“月轻,别逼本官对你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