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安东县,我领你们去逛荣安里胡同。”
“那嘎哒(地方)的窑姐,一个个旗袍开叉开到大胯上,白腿肥臀杠杠滴。胸前两个大扎儿,能闷得你出不来气儿……”
长白山南麓,鸭绿江岸边。
头棹、也就是排工们的老大,赵镇江正在给新来的排工们做动员讲话。
赵镇江厚嘴唇儿、圆下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实际上却精明老练、深谙人性。
他没说大伙儿要好好干呐、把木排运到安东县以后,你们每人能分多少袁大头(银圆)。
也没像别的头棹那样威胁排工:哪个敢磨叽耍滑头,老子立马叫他滚犊子!
赵镇江仅用几句粗俗但实用的话,就让新老排工们一个个直咽口水、充满了干劲儿,恨不得赶快冲到安东县。
见目的已经达到,赵镇江大手一挥,吩咐放炮上香,给老把头神磕三个头,然后开工。
二棹梁满囤,喜滋滋地掏出洋火(火柴)去放鞭炮。
但一连点了几次,鞭炮要么哑火,要么“嘭”地一声,又不响了。
“满囤你让一下,我来点。”
赵镇江性子沉稳、做事谨慎。
先低头仔细检查一番,确认鞭炮还是老牌子,并且一没受潮、二没受损,赵镇江这才猛吸一口“老刀牌”香烟,然后吹了吹烟灰、去点炮捻儿。
点了几次、甚至把烟头都戳灭了,好好的鞭炮要么哑火不响,要么一惊一乍地偶尔响一两个。
赵镇江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干脆不再放炮,转身净手后拿了三枝檀香。
点燃的檀香刚刚插进香炉,突然莫名其妙地断了,三个香火头全都掉到了香灰里。
心里咯噔一下,赵镇江再次拿了三枝,确认檀香完好无损,才轻轻引燃。
可这次,没等他把檀香插到香炉里,紫铜色的陶瓷香炉,不知是年头太久了、还是里面有裂纹暗伤啥的,居然裂成两瓣儿。
满炉子的香灰,一下子倾泄在供桌上,弄得一片狼藉。
赵镇江彻底慌了:炮不响、檀香断、香炉裂,这分明是神不受香!
放排,本身就是借助江河流水运送木材的高危行业。
特别是在鸭绿江放排,最惊悚、最危险的不是激流险滩、也不是沿途的胡子土匪,而是传说中的鳞脸老太太。
许多排工死得莫名其妙、惨不忍睹,所以放排前都要放炮上香、求老把头神保佑。
可现在神不受香,谁敢下江放排啊!
赵镇江今年好不容易接了个大活儿,扎了十副木排,也收了人家掌柜的定金。
如果不能下江放排,光那违约金都会赔得赵镇江连裤衩子都穿不起,更不要说去年拉下的饥荒(欠债)!
在场的排工们也慌了:下江放排工钱再高,也要有命花才行;安东县的窑姐再漂亮,丢了小命也整不成。
赵镇江咬牙一摆手,带领排工们跪倒在供桌前,磕头诉苦并大加许愿,求老把头神垂怜保佑。
正当众人连连磕头许愿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原因不整明白,就是把脖子磕断也没啥用啊……”
赵镇江急忙循声一望,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小伙子。
看上去那小子十八九岁,长得白净英俊,斯斯文文的,好像奉天大学堂的学生。
但小伙子眼神沉稳深邃、洒脱大气,不像一般人!
赵镇江起身走了过去。
“这位老弟怎么称呼?”
“我姓聂,叫聂东山。”
“老弟刚才那话,啥意思?”
“想听真话假话?”
“当然是真话。有啥高见,老弟尽管直说。”
聂东山淡然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不是老把头神不接受你们的香火供奉,而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印堂发暗、眉带横死之相,看样子最多也就剩个十天半月的阳寿。”
“老把头神这次保佑不了你们,自然也就不受你们的香火……”
没等赵镇江开口,梁满囤就冲过来挥着拳头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会不会说人话?你特么才印堂发暗、眉带横死之相呢!”
“再敢瞎哔哔咒人,老子削死你!”
赵镇江连忙喝阻并推开梁满囤,然后看向聂东山:“老弟别生气。”
“不过你这话如果不拿出点儿证据让他信服,我怕拦不住他啊。他是个二愣子,以前犯过人命案……”
聂东山听懂了赵镇江的绵里藏针。
作为民间法脉的弟子,聂东山除了相术法咒外,最擅长的是左氏幻术。
左氏幻术的祖师爷,是东汉末年的着名方士,左慈。(左慈字元放,号乌角先生,就是左慈戏曹操中的那个方士)。
其实聂东山只要小露一手,即可震住众人、让他们纷纷跪拜。
但聂东山这次是瞒着师姐、偷偷出来的,是为了追查残害师父的真凶。
不仅瞒着师姐,还要避免打草惊蛇,所以聂东山不想暴露身份。
聂东山的师父左隐良,家就在鸭绿江旁边。
去年春天,左隐良乘船去安东县走亲戚时出了意外。
左隐良的尸体顺江而下、在安东县被木排阻挡,是排工们给打捞上来的。
聂东山和师兄师姐等人殓尸时发现,左隐良的身体四肢完好无伤,可两个眼珠子却被人剜走,并且魂门、灵台和神道大穴,各有一根三寸多长的枣木针深深扎进体内。
无论官府还是左隐良的家人弟子,都弄不清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剜去左隐良的眼珠子,并且还要在他的魂门、灵台等大穴上,扎入枣木针。
身为孤儿、从小被师父收养长大的聂东山,决定沿着师父生前走过的路线,追查残害师父的凶手……
瞧了瞧周围人多眼杂的,聂东山没有动用拿手的本领。
“证据嘛,都在你们脸上摆着呢。”
既然人家一口一个老弟,聂东山也顺便称呼赵镇江为大哥,“从大哥面相上来看,令尊驾鹤三年、令堂安然在世;姊妹七个,五男二女,你是老大,不知我瞧的对不对?”
赵镇江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抬手指了指旁边一个排工:“麻烦老弟再帮他瞧瞧。”
聂东山略一打量,立即开口:“那位仁兄六亲无靠、父母早亡,兄弟三个,一哑一瘸,并且十二岁那年应该遭过车前马后灾,挺严重的那种。”
年轻排工心直口快、没啥城府,一下子脱口而出:“观得真准!我十二岁那年,差点儿被马踢死!”
梁满囤再次冲了过来:“大哥你别听他瞎咧咧、扯犊子!”
“观相算命、十人九骗,我爹就是干那行的,我还能不知道咋滴!”
聂东山仍旧连瞧梁满囤一眼都没瞧,更没解释,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
“满囤你上一边儿去!”
赵镇江瞪了梁满囤一眼,让他不要多嘴,然后从腰间搭裢里捏出几个袁大头递给聂东山,“老弟的相术,确实厉害!”
“麻烦老弟帮个忙、指条路,看看哪路神仙菩萨能保佑我们迈过这个槛儿……”
聂东山推开赵镇江的手,神色平静地说了六个字。
“求神不如求我。”
赵镇江稍稍一怔,马上拱了拱手:“那就拜托老弟救我们一回。法金谢礼,只要老弟你说个数!”
聂东山轻声道:“把钱收起来,我一分也不要你的。”
“我原本打算乘船去安东县,既然碰到你们,也算你们命不该绝。”
“这样吧,我权当体验一下当排工的生活,跟你们一块乘木排去安东,途中如遇不测之祸,我帮你们解决。”
赵镇江拱手道谢:“多谢老弟!”
“钱,老弟你可以不要,但我却不能不给。”
“只要咱平安到了安东县,我赵镇江一定奉上谢礼,略表心意!”
梁满囤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大哥你别听他扯犊子!”
“这小子真是啥牛逼都敢吹,竟然敢说求神不如求他!”
“他肯定是不想花钱雇船,所以忽悠大哥,想免费乘咱的木排去安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