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未吟一夜未归,萧北鸢等在千姿阁,担心得一晚上没合眼。
终于,翠玉从外头跑进来,“回来了回来了。”
萧北鸢迎出去,看到陆未吟阔步走来,嘴一瘪,又开始掉金豆子。
“阿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进到屋里,萧北鸢围着陆未吟转圈圈,恨不得当场把衣裳扒下来仔细检查一番。
“放心,我没事。”陆未吟把她按在椅子上,对上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语气不自觉的软下来,“快回去睡吧,我收拾收拾也得补个觉。”
“好,阿姐你快休息,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她应得乖巧,却坐着没动,抠着手指欲言又止。
陆未吟问:“怎么了?”
萧北鸢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臊眉耷眼,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王金榜死了。”
陆未吟眉头皱起,她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马蜂有毒能蛰死人……”
她小时候钻花丛,被蜜蜂蛰了几个大包,又疼又痒,但是抹过药没几天就好了。
还以为马蜂就是大一点的蜜蜂,没想到居然是毒物。
阿姐说过,只要不杀人,随她撒气,结果……过火了。
陆未吟冷着脸,罕见的在萧北鸢面前严肃起来。
其实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王金榜这样的人,谋财不说,还害了那么多姑娘,死不足惜。
但在萧北鸢面前,她不能这么说。
不能让萧北鸢觉得,只要有正当理由,就能随意支配别人的生死。
于是她问:“大公子可知晓?”
她知道,萧东霆肯定知晓。
昨晚跟着萧北鸢一起去抱月湖的那四个,就是萧东霆拨的人,出了人命,就算萧北鸢有心隐瞒,那四人也一定会如实禀报。
萧北鸢果然点头,“大哥已经训过我了,还罚我抄整本大雍律,明日一早交给他,我一会儿回去就抄。”
陆未吟面色不见缓和,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萧北鸢走后,尖尖备好热水,陆未吟泡进去,洗去疲乏的同时,也在整理脑子里繁杂的思绪。
王金榜死了,也就没办法从他口中问出因何起意去福光寺,他妹妹才六岁,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只有去他家找找,若实在没有线索,也就只能这样了。
林家那边,得亲自去一趟。
四品居中郎也算是朝廷要员,尽管现在还想不到有哪里用得着,但人情既已经到手,不要白不要。
对了,还有一个人。
听采柔说,雇来盯梢贺家的人里,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十分机灵,也是他最先提出要去林家打听。
现下正是用人之际,若能收为己用,便能在外头多一双眼睛。
只不过,她一向信不过仅靠银钱维系的关系,他可以收你的钱,也可以收别人的钱,因此得有其他羁绊,而且还需考察品性后再做决定。
想着想着,陆未吟靠着桶壁睡过去。
眼看人要往下滑,尖尖把她叫醒,换到床上,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有个好消息,采香带着血殭果回来了,陆未吟立马让人去昭王府递消息,约见轩辕璟。
又把沐浴时整理出来的几件事一一交代下去。
这时,万寿堂来人,说老太君请她过去。
正如预料的那样,因她及时告知萧东霆,老太君没有半句责怪,只有感激。
“阿吟,幸亏有你!”老太君紧紧握着陆未吟的手,“你真是我们侯府的福星。”
先救了阿棠的性命,现在又救了阿鸢。
陆未吟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将军府的时候,她是亲祖父祖母口中的赔钱货,是亲爹口中的逆女孽障。
第一次有人说她是福星。
回到千姿阁,她带回一大堆老太君给的东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采柔仔细清点入库,尖尖在一旁帮忙,陆未吟手里端着茶盏,望着灯罩里的一只飞蛾出神。
那飞蛾卡在灯罩镂空的纹路中间,向外是生,向里是死。
她放下茶盏,问采柔,“陆欢歌可有异常?”
“没有,解除禁足后也一直在府里,没出过门。”
陆未吟张了张嘴,又想问双鱼,开口前想起来,双鱼被罚了一顿板子,伤得不轻,前两天才勉强能走。
一转头,那只飞蛾已经爬下灯罩,落到桌面上。
陆未吟想,可能真是她想多了吧!
陆欢歌确实做过不少坏事,但也不见得每件坏事都是她做的。
暂时搁下这件事,第二天,陆未吟叫上萧北鸢一起,出门去探望林娇娇。
萧北鸢昨天白天补觉,晚上抄了大半宿大雍律,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起来继续抄,总算赶在早饭前抄好送去青云轩。
睡眠不足,一上马车就睡得昏天黑地,到地方被叫下车,走在路上都还在打哈欠。
直到她看到林娇娇。
林娇娇坐在窗前,哪怕已经清洗上药,脸上的伤仍旧触目惊心。
萧北鸢是见过林娇娇的,人如其名,娇生娇养,可此刻,竟是她完全认不出的模样。
见有人来,林娇娇扭过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看向窗外。
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随时会落气。
陆未吟走过去问:“林小姐在看什么?”
林娇娇抬手指,“你看那只蝴蝶,多漂亮,可它被蛛网困住好久了,连翅膀都扇不动了……”
泪水从撕裂的眼角滑落,沁进伤口,又痒又痛。
林娇娇痛苦的闭上眼睛,双手掩面,“马上就要被蜘蛛吃掉了,活不成了。”
这话显然是在以蝶喻己,萧北鸢当即吼道:“胡说!”
她从门口绕出去,踮着脚尖,将那只蝴蝶从蛛网中救出来,“你看!”
林娇娇满眼悲伤。
蝴蝶脱离蛛网,但已经无法展翅,仍旧逃不过沦为腹中食的结局。
就像她,虽逃出火坑,可这世间,已经容不下一个林娇娇了。
陆未吟倒了杯水,“林家没有报官,把消息瞒得很紧,在外人眼中,林小姐一直在闺阁,从未出过门。而这院儿里的,是花楼里一个受了虐待的可怜姑娘。”
她将水推到林娇娇手边,“只要活着,蝴蝶就能再度展翅飞起,只要你自己不被蛛网束缚,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只是虚幻的噩梦,待梦醒,你仍是原来的林娇娇,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林家小姐。”
清白,贞操,名节,加在世间女子的枷锁,一道又一道。
如果没有砸碎枷锁的勇气,那就粉饰太平吧。
只要在世人眼里,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林娇娇的担心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果然,听陆未吟说完,林娇娇抬起头不哭了。
萧北鸢又进来,告诉她王金榜死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她不想让外人所知的那些事,都会随着恶人的死而消失。
几经劝说,林娇娇身上那股沉沉死气终于淡了些。
觉得有些渴,端起陆未吟倒的水喝了一口。
陆未吟叫人摆上纸笔,“给家里写封信吧,我替你送回去,免得令尊令堂担心。”
人在这里,不传个信回去,万一林家报官就麻烦了。
林娇娇满腹委屈,提笔疾书,见她写到受辱欲死,陆未吟按住她的手,“梦里的事,写上去做什么?”
林娇娇呆愣片刻,反应过来,于是重新拿纸,只说自己被关数日,得陆未吟搭救脱身,再无其他。
从小院出来,走到马车前,萧北鸢突然用力抱住陆未吟。
“阿姐,谢谢你!”
要不是阿姐及时识破王金榜的阴谋,毫无疑问,她将会成为第二个林娇娇。
此时萧北鸢才真正后怕起来,如同劫后重生,心有余悸。
陆未吟摸摸她的头,“乖!”
知道怕就好了。
马车先送萧北鸢回侯府,陆未吟拿着信去了一趟林家。
银子给了,人却没回来,林夫人眼睛都快哭瞎了。
得知永昌侯府新来的小姐到访,林夫人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露出疑惑。
林家与萧家并无交情,私下里鲜有往来,陆未吟来做什么?
虽然不解,但毕竟是侯府小姐,她还是依礼将人请进来。
寒暄客套几句后,陆未吟暗示林夫人屏退下人,而后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必忧心,林小姐已经脱险,很快便能安然归家。”
说着,她递上林娇娇的亲笔信。
只一眼,林夫人就认出是女儿的笔迹,捂着嘴哭起来。
陆未吟安静的品着茶,待林夫人平复好情绪,她才将王金榜化名行骗,且与人合谋勒索一事娓娓道来。
“竟是他!”林夫人恨得咬牙。
陆未吟说:“王金榜已经伏诛,同党也已落网,此事已了,夫人就莫要再提了。”
林娇娇被带走后,镇岳司才开始接手案子,她特意交代,让流光等人将林家的事隐瞒下来。
至于丘山汪顺,也会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至此,林娇娇以及林家都彻底从案子里摘了出来,也算是一种了结。
林夫人听懂暗示,连连点头。
“陆小姐。”林夫人揪着帕子,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怜的女儿,被歹人囚禁数日,她……”
林夫人眼中有羞耻有恐惧,也有对真相的执着探究。
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谈这种事,着实不该,但她必须问清楚。
陆未吟语气坚定,“林夫人放心,京都重地,天子脚下,那伙人不过图财,没那个胆量染指官眷。”
“那娇娇因何不归家?”
“林小姐受了惊吓,精神恍惚,贵府人多,怕惊着她。夫人放心,待她恢复正常,我便立即将人送回来。”
林夫人明白了。
不怕人多,就怕口杂。
她捏着帕子拭泪,“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陆未吟摇头,“夫人且放心,小女定会好好照料林小姐。”
“……那就有劳了。”
聊完正事,陆未吟起身告辞。
林夫人千恩万谢,亲自把人送上马车。
第二天一早,萧北鸢去小院看望林娇娇,回来告诉陆未吟,“林小姐状态好多了,乖乖吃药吃饭,对了,她还问有没有什么管用的祛疤法子。”
陆未吟放在心上了。
刚晨练完,出了一身汗,清洗更衣完毕,她把采香叫进来,询问祛疤之法。
采香咬着笔头细细斟酌,药材换了又换。
就在这时,采柔飞快跑进来。
“小姐!”她声线微颤,“林小姐投缳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