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兰看见林木泽,还有车边放的那口显眼的大锅,才猛地一拍额头:
“哎呀!林大哥,实在对不住!瞧我这脑子,一忙活就全抛到脑后了!”
她紧蹬几下骑到跟前,利落地跳下车,脸上满是歉意。
陆奕辰依旧稳稳地坐在后座,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在地上,像两根牢固的撑杆,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林木泽笑着迎上来,从陆奕辰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西瓜:
“没事儿!我也刚到,没等多久。你们这是……出去逛了?”
“没呢,”宋玉兰忙摆手,“去车站谈点正事。林大哥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我买了羊肉,回去给你们做臊子面!”
林木泽一点没客气,爽朗地应道:“那可太好了!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
宋玉兰开了大门,推车进院。
趁着林木泽转身出去搬那口大锅的功夫,她动作麻利地洗了手,系上围裙,挽起袖子就开始和面。
林木泽见陆奕辰熟门熟路地径直走到水池边,不由得“啧啧”两声,带着调侃:“行啊你,这适应能力够强的!刚才路上笑得跟捡了钱似的,傻乐啥呢?”
陆奕辰眼皮都没抬一下,懒得搭理他,只淡淡吩咐:“放桶水,把西瓜泡上,等会儿吃的时候才够味儿。”
他知道这大热天晒透的西瓜,切开瓜瓤都是温热的,口感发绵。小院没井,只能用冰凉的自来水一遍遍泡着降温。
林木泽耸耸肩,没意见,一边拧开水龙头哗哗放水,一边跟陆奕辰聊起正事:
“对了,老何过两天要过来,咱们一起坐坐?还有……你受伤这事儿,苏敏也知道了,她挺不好受的,特别自责。”
陆奕辰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她自责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木泽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她可能觉得……是因为你替她挡了那次任务才受伤的。到时候她会跟老何一块儿过来,你……记得跟嫂子先透个气儿。”
他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嘴。
陆奕辰没吭声,目光投向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
林木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咱们一起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是战友更是家人,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这时,厨房里传来宋玉兰“笃笃笃”利落的切菜声。
林木泽听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再看看眼前好友沉静的样子,脸上又浮起笑意,带着点感慨:
“他俩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日子过得,肯定也就放心了。你这婚啊,结得真值!”
宋玉兰手脚麻利,饧面的功夫就收拾好了菜。用开水泡发木耳,胡萝卜、土豆切成均匀的小丁。一拍脑门想起忘了买豆腐,干脆利落地打了两个鸡蛋,手腕一抖就炒出一盘碎金般的鸡蛋臊子。
肥瘦相间的羊肉丁在锅里“滋滋”冒油,炒得焦香四溢,再把胡萝卜、木耳、土豆丁一股脑倒进去翻炒。
添上水,咕嘟咕嘟炖上一会儿,最后倒入金黄的鸡蛋臊子,出锅前撒上一把翠绿的韭菜末。
红、白、绿相间的臊子汤,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面条擀得又细又薄,透着亮光,和面时加了个鸡蛋,格外筋道。
知道林木泽和陆奕辰都是能吃的主儿,宋玉兰特意用粗瓷大碗盛面,浇上满满当当的臊子汤,分量十足。
午饭就摆在院子里。大槐树枝繁叶茂,投下一片清凉的树荫,时不时还有微风拂过,一点也不闷热。
林木泽端着那比脸还大的碗,吸溜了一口面条,眼睛都亮了,由衷赞叹:“嚯!这面条擀的地道!这臊子汤,色香味俱全,比外面馆子里的强多了!”
宋玉兰笑着又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一小碗油亮喷香的辣椒油,顺手还拿了一头饱满的大蒜。
“哪有那么厉害,就是家常便饭。来,再尝尝我烫的辣椒油,里面还放了点羊肉丁、姜末蒜末,拌面条绝了!”
她说着,先往陆奕辰碗里舀了点辣椒油,仔细拌匀了,才递到他手里:“面条稍微过了一下凉水,吃着不烫嘴,还更筋道了。”
林木泽看着宋玉兰对好友细致入微的照顾,动作自然又体贴,心里头那股一直压着的愧疚感突然冒了上来。毕竟……是他们对不起她。要是以后她知道了真相……
林木泽不敢想下去,莫名打了个寒噤,赶紧埋下头,“呼噜呼噜”大口扒拉起面条,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份不安咽下去。
吃完饭,宋玉兰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又泡了壶热茶端给林木泽和陆奕辰,这才有功夫去仔细瞧瞧她那口新买的大锅。
锅是真够大,只是崭新没用过,得好好开锅才不会生锈。她琢磨着回头得用羊油好好养养。
林木泽惬意地躺在院子里的竹躺椅上,轻轻摇晃着,看宋玉兰蹲在锅边研究,突然说:
“嫂子,商量个事儿呗?我以后能不能跟你们搭伙吃饭?我交伙食费!买菜跑腿的活儿我包了!”
“行啊!”宋玉兰爽快应道。
“不行!”陆奕辰几乎是同时开口。
林木泽立刻夸张地“啧”了一声,不满地瞪着陆奕辰:“不是吧陆队?你现在这么抠门?连口饭都舍不得?”
陆奕辰不为所动,态度坚决:“她很忙,没空。你想吃,去外面买。”
林木泽气得“呵呵”冷笑:“行,你行!你这是卸磨杀驴啊!用不着我了是吧?”
宋玉兰站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这俩大男人斗嘴,一个理直气壮地拒绝,一个气鼓鼓地控诉,跟两个抢糖吃的小孩似的,还挺逗。
下午,林木泽走后不久,葛红梅下班顺道过来串门,带来了一个消息:“玉兰姐,听说了吗?这个月十号,许如月要和张树奇结婚了!”
宋玉兰一愣,掰着指头算了算:“十号?那不就剩没几天了?”今天都六号了!
葛红梅见陆奕辰不在院子里,拉着宋玉兰,嗓门也放开了些:“我姨听马巧玲说的,张家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不仅买了电视机,还买了台洗衣机呢!说是结婚那天要拉着在厂区里转一圈显摆显摆!还说给宋倩倩准备的被褥,都是杭州来的真丝料子!”
宋玉兰一脸狐疑:“曹桂香能有这么大方?”那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葛红梅耸耸肩:“外面都这么传呢。还有啊,听说宋倩倩学校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闹得挺大,搞不好她这大学生的名头都要保不住呢!”
宋玉兰心中一动,猜到大概是那封举报信起了作用,学校开始调查了,只是赶上暑假,结果还没公布。
葛红梅一股脑把听来的八卦都倒了出来:“还有还有,听说马巧玲给宋倩倩的陪嫁也不少,什么金镯子之类的首饰都有呢!”
金镯子!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宋玉兰耳朵里,心猛地一沉!马巧玲怎么可能有金镯子?那会不会……是她母亲留下的东西?
她必须想办法,尽快让马巧玲把属于她母亲的东西统统吐出来!可没有清单怎么办?
念头急转间,宋玉兰脑中灵光一闪:“红梅,你家有放大镜吗?”
葛红梅被问得一愣,茫然摇头:“放大镜?家里要那玩意儿干嘛?不过……我好像在供销社商店里见过,五毛钱一个。”
宋玉兰眼睛瞬间亮了:“太好了!我这就去买!”语气里满是迫不及待的兴奋。
葛红梅一头雾水,刚才不还在嚼宋倩倩的舌根吗?怎么突然就跳到放大镜了?她狐疑地打量着宋玉兰:“你买那玩意儿干啥使?”
宋玉兰嘴角一翘,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有大用!天大的用处!”
马巧玲和宋福生想吞了她母亲留下的宝贝?哼,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光是想到要去撕碎马巧玲的美梦,一股激战前的亢奋就直冲宋玉兰的头顶,全身的细胞都在兴奋地呐喊!
葛红梅前脚刚走,宋玉兰后脚就一阵风似的冲去了供销社,攥着新买的放大镜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一进家门,连正眼都没顾上给陆奕辰一个,直奔柜子,翻出母亲宋锦宁的照片,“啪”的一声扑到床上,举着放大镜就凑了上去。
照片在放大镜下陡然清晰无比,连宋锦宁细腻的眉眼都纤毫毕现。
宋玉兰先是屏息凝神,细细描摹母亲的五官:那眉目如画,温柔似水。
她确实遗传了母亲的好样貌,却少了那份镌刻在骨子里的温婉气质。
宋锦宁周身仿佛浸润着江南三月烟雨的润泽与恬静美好,那是一种时光沉淀的韵味。
宋玉兰心里轻轻喟叹一声,调整放大镜的角度,目光一寸寸向下仔细搜寻。
陆奕辰被她这阵仗弄得好奇心起,只听得那边一会儿是轻微的叹息,一会儿是啧啧称奇的轻响,还有布料摩擦的悉索声,忍不住开口:“鼓捣什么呢?”
宋玉兰这才翻身坐起来,扬了扬手里的照片,眼睛亮晶晶的:
“看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真没想到,我妈原来是个大美人!”
她说着,忽然转向陆奕辰,带着点小得意地弯起眉眼:“其实……我长得也挺不错的吧?”
陆奕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自夸逗得莞尔。他见过许卿,自然知道她的模样,只是看她这神采飞扬的样子,格外生动。
宋玉兰自夸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敛了神色,切入正题:
“上午在我奶那儿,我小姑说我妈给我留了不少好东西。我琢磨着,十有八九是被马巧玲这女人昧下了,藏得严实着呢!”
陆奕辰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只是觉得棘手:“你想把东西要回来?”
“那当然!”宋玉兰斩钉截铁,“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凭什么不要?”
她随即又蹙起眉,“可难就难在,具体有什么,我两眼一抹黑。她要是咬死了说没有,或者随便拿一两件打发我,说就这些,我能拿她怎么办?”
她忽然一把搂住陆奕辰的脖子,撒娇道:“所以呀,得靠你帮忙!我先去诈她一下,让她心里发毛,她肯定坐不住,要急着转移那些宝贝,或者赶紧拿点出来堵我的嘴!这时候,就需要你找个机灵可靠的人,帮我死死盯住马巧玲!”
陆奕辰沉吟道:“这法子听着行,可万一……东西就藏在宋家呢?”
宋玉兰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那不是更好?我现在是‘强盗’,跟他们讲什么规矩!抢回来就是我的!”
说完,她凑上去,“吧唧”一声,响亮地在陆奕辰脸颊上亲了一口,语气又软又娇蛮:“你得跟我一起去,给我壮胆撑腰!万一他们狗急跳墙要打我,你得护着我!”
陆奕辰失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放心,有我在,一根头发丝儿都别想碰着你。”
宋玉兰立刻催着陆奕辰动身,两人一起去找林木泽打电话,务必找个精干可靠的人,明天一早就开始盯紧马巧玲的一举一动。而他们,也将在明天一早,给马巧玲来个措手不及的“拜访”!
马巧玲心里盘算得正紧:就这一两天,得赶紧去老院子把埋着的宝贝挖出来。
挑两件像样的给宋倩倩当嫁妆撑场面,剩下的全拿到鬼市去换成真金白银!有了钱,她看宋福生还敢不敢给她甩脸子看!
说来也怪,宋福生这两天晚上要么不回家,就算回来也跟谁欠了他八百块钱似的,脸拉得老长,阴沉得能滴出水。
马巧玲真是受够了这窝囊气!等宋倩倩的婚事一办完,她就跟这王八蛋离婚!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
吃早饭时,马巧玲看着磨磨蹭蹭的宋倩倩,心里急得冒火,生怕她在家碍事。
她剥了个鸡蛋塞进女儿碗里催促:“眼瞅着后天就办事了,你吃完饭麻溜儿出门,看看还缺什么少什么,赶紧买齐喽!别到时候抓瞎,丢人现眼!”
宋倩倩懒洋洋地戳着碗里的粥:“该买的都买了,剩下的不都是张家的事儿?妈,我的嫁妆呢?到底啥时候给我?”她心心念念的还是这个。
马巧玲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少不了你的!急什么?这事儿先甭跟外人嘚啵!等结婚那天你风风光光戴出来,那才叫长脸!”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
宋倩倩撇撇嘴,勉强放心,又不忘讨价还价:“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得多给我两样压箱底的好东西!”
“行了行了!知道了!赶紧吃你的饭!”马巧玲没好气地呵斥道,眉头拧成了疙瘩。
母女俩正各怀心思地吃着,房门突然被“咚咚咚”地敲响了,声音急促又带着点不客气。
马巧玲心里咯噔一下,嘀咕道:大清早的,谁这么不长眼?八成又是那个大喇叭郭秀英,闲得腚疼来打听八卦看热闹!她满肚子起床气,拉长着脸,没好气地“哗啦”一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宋玉兰和陆奕辰!
马巧玲一看到宋玉兰那张脸,新仇旧恨“腾”的一下全涌了上来,恨不能扑上去撕了她!说话自然像淬了冰碴子:“你来干什么?!不是早跟我们家一刀两断了吗?!”
宋玉兰抱着胳膊,凉凉一笑,眼神带着刺骨的寒意:“放心,不是来看你们演苦情戏的。是有点‘重要的事’,得跟我舅舅还有你说道说道。你要是不嫌丢人,想在这儿让左邻右舍都听听,也行!那我可就说了啊。”
她太清楚马巧玲死要面子的德性了,料定她绝不敢在门口闹开。
马巧玲一见宋玉兰这副来者不善、胸有成竹的样子,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死丫头准没憋好屁!最近在厂区里丢人已经丢得够够的了,她可不想再当一回街坊邻居的谈资!
宋倩倩狠狠剜了宋玉兰一眼,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进来吧。”
现在宋倩倩嫁进陆家无望,马巧玲对着陆奕辰自然也没了那份虚情假意的热络。
她看着两人在破旧的沙发前坐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提倒水。
她径直拖过一张硬邦邦的凳子,“哐当”一声杵在两人面前,一屁股坐下,下巴抬得老高,语气硬邦邦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宋玉兰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屋里扫了一圈。
餐桌旁,宋倩倩拉着脸,筷子戳的碗碟叮当响,唯独不见宋福生的影子。她收回视线,直接问:“我舅呢?”
马巧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刻薄道:“不在!哟,难为你还记着那是你舅?我还当你早不认这门亲戚了呢!”
宋玉兰完全无视马巧玲的阴阳怪气,单刀直入:“他不在,跟你说也一样。我来拿我妈留给我的东西,一个黑色的旧皮箱,里头的东西,一件不少,都是我的!”
马巧玲心里猛地一咯噔,声音陡然拔高:“什么黑皮箱?什么东西!我听都没听过!”她强装镇定,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闪烁。
宋玉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呵,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年小,就什么都不知道?想一口吞了那些东西?也不怕噎死你!识相的,现在就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她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像淬了冰的刀子,“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吐出来。”
马巧玲心头狂跳,脸上却硬挤出冷笑,试图反击:“宋玉兰,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你说有就有?要我说你妈给你留了一箱子金元宝,我是不是还得去抢银行给你凑啊?”她试图用夸张来掩饰心虚。
宋玉兰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又轻又冷,像毒蛇吐信,听得人后脊梁发凉:“不给?行啊。”
她不紧不慢地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老式的小型录音机,在手里掂了掂,眼神玩味地看着马巧玲瞬间煞白的脸,“前些天在公园凉亭后头,你跟张广文说的那些悄悄话,可真够精彩的。我听着都心惊肉跳,你说……要是拿到厂区广播站,给大家伙儿都听听,会是个什么效果?”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马巧玲的恐惧。
“宋玉兰!你敢!!”马巧玲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狰狞扭曲,手指颤抖地指着宋玉兰,仿佛想扑上去抢夺。
宋玉兰稳坐如山,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东西不给我,你看我敢不敢。”
她无视马巧玲的失态,慢条斯理地又从包里拿出几张泛黄的旧照片和一个放大镜,还有一个鼓鼓的信封。
“你不是问都有什么吗?金锁、玉镯子、几件老首饰……要不要我一件一件给你念出来,再对一对照片?”
她说着,把放大镜精准地按在一张照片的特定位置,然后将照片和放大镜一起,像展示确凿证据的法官,稳稳地递到马巧玲眼前,“喏,先看看这个,我妈贴身戴的金锁和镯子,看清楚点,免得你说我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