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厂长看着苏长顺那张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这小子,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有才华,他心思之深,手段之刁钻,对人性的把握之精准…
简直是个妖孽。
但同时,一股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也瞬间淹没了他。
妙啊,这招简直绝了!
不用他汪洋当恶人,不用撕破脸,不用担政治风险,甚至…还能给老陈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让他心甘情愿地转向一个更安全,更符合主旋律,甚至可能同样能展现他才华的方向。
而且,还能顺带拍一部符合现在政策需求的工人题材电影,一举多得。
\"高,实在是高。\"汪厂长猛地一拍大腿,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看着苏长顺,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佩服,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事情彻底被解决的狂喜。
\"小苏,你这脑子…真是…真是绝了,这主意…简直是神来之笔,四两拨千斤啊。\"
他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天衣无缝。
\"对,就这么办,找个合适的老工人…最好是有点小错误但本质不坏,觉悟高,口才好的…排练一下…找个恰当的机会,让老陈偶遇…然后…啧,完美。\"
苏长顺看着汪厂长那副难题迎刃而解的兴奋模样,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谦逊笑容。心中嘀咕着那位素未谋面的陈编剧?
陈老师,对不住了。您呐,就安心去写工人阶级的警示录吧。您那部《机关大院》…等改开了,说不定真能成经典。
现在嘛…您就为人民服务,写点更安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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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仅仅三天。
许富贵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吃住都在京影厂那间弥漫着醋酸味的剪辑室里。
老王师傅都看不下去了,劝他悠着点,别把眼睛熬坏了。
许富贵只是嘿嘿一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
当最后一卷胶片被小心翼翼地接好,挂上片架,许富贵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但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圣徒完成使命般的满足和疲惫。
《轧出钢材筑山河》的样片,成了,老王师傅帮忙,又快速做了两个拷贝。
这三天,苏长顺也没闲着。
他在轧钢厂打卡后,就去京影厂,名义上是检查影片剪辑的效果,实则是去验收汪厂长那边的成果。
果然,这天下午,汪厂长一见到他,那热情劲儿简直比亲兄弟还亲。
拉着他的手就往办公室拽,关上门。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兴奋,挤眉弄眼地学着老陈当时的反应。
\"小苏,你是没看见,啧啧啧,老陈的那个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相信,接着是…羞愧,无地自容的那种羞愧!\"
汪厂长模仿着老陈的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戏剧感,说着当时场景。
\"汪厂长,我…我糊涂啊,那位老师傅…那位为国家流过汗,受过伤的老工人,他…他都给我跪下了,求我写写咱们工人自己的事,写写那些因为麻痹大意差点酿成大祸的教训,警示后人。\"
\"可我呢?\"老陈痛心疾首,\"我还在纠结那个机关大院里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我…我这是脱离群众啊,我这是忘了本啊。\"
汪厂长模仿得惟妙惟肖,最后总结道。
\"你是没听见他后面的话,那觉悟,蹭蹭往上涨,当场就拍板,《机关大院》?不写了,他要深入基层,去轧钢厂,去铁路工地,去油田,去挖掘真正的工人阶级的故事,写一部真正反映工人心声,警示后人,讴歌新社会的剧本,厂里人都说,陈老师这是…思想境界升华了,觉悟提高了。\"
苏长顺听着,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欣慰笑容,心里却憋着笑。
老陈啊老陈…您这觉悟是被跪出来的吧?这道德绑架的滋味…酸爽不?
他故作感慨:\"汪厂长,还是您领导有方啊,陈老师能迷途知返,认识到工人阶级的伟大和创作的正确方向,这是好事,好事啊。\"
汪厂长看着苏长顺那副深藏功与名的淡定样子,心里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小子,心是真黑,手段是真高,效果也是真他妈的好。
他拍着苏长顺的肩膀,语气亲热得不行。
\"小苏,以后咱就是一家人,轧钢厂那边要是没啥特别要紧的事,多来我们厂坐坐,指导指导工作。\"
苏长顺笑着应承下来,心里盘算着:京影厂老汪这条线,算是彻底搭上了。
告别汪厂长,苏长顺带着许家父子和那卷承载着轧钢厂乃至整个工业部希望的样片拷贝,回到了轧钢厂。
杨厂长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一听说样片出来了,连看都没看,直接大手一挥:\"走,咱们直接去部里。\"
他亲自开车,载着苏长顺和许富贵,带着那卷珍贵的样片拷贝,风驰电掣般直奔工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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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部大楼,一间临时布置的小型放映室里,气氛庄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局长端坐在前排正中央,旁边是几位分管不同工业领域的副部长,司长,处长。
大家表面上平静,但眼神里都带着好奇和期待——工业战线第一部自己策划,自己拍摄的纪录片,还是动用了军用直升机航拍的。
这排场,前所未有,能拍成什么样?
王局长心里也有些打鼓。
剧本他看过,确实格局宏大,立意高远。
但剧本是文字,电影是画面。
苏长顺那小子,还有轧钢厂那个老放映员,真能把文字里的震撼变成银幕上的现实吗?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想喝口水压压心里的期待和一丝忐忑。
放映员熟练地操作着机器。灯光熄灭,银幕亮起。
没有片头字幕,没有音乐铺垫,开篇就是一个极具冲击力的特写。
一只布满老茧、油污和烫伤疤痕的大手,沉稳有力地握住沉重的锻锤手柄,青筋虬结。
镜头缓缓拉开,炉火映照着李庆祥那张如同岩石般刚毅专注的脸庞,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脖颈滚落,砸在灼热的铁砧上。
滋啦一声腾起细小的白烟,铛——
沉重的锻锤带着千钧之力轰然砸下,巨大的金属撞击声仿佛穿透银幕,狠狠砸在寂静的放映室里。
后排传来几声轻微的吸气声。
几位领导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
王局长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画面切换,是贾东旭咬牙硬撑,汗水淋漓的侧脸特写。
他学着师傅的样子,抡起小一号的锤子,动作生涩却异常认真,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装后背。
旁边,李庆祥严厉的目光扫过,嘴里似乎在呵斥着什么。
一个老工人趁着休息间隙,小心翼翼地从油腻的工具箱底层摸出一张模糊的照片。
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又自豪的笑容。
放映室里响起几声极低的,带着理解的叹息。
\"这现在的小伙子…也不容易。\"一位分管工会的副部长轻声感慨。
\"是啊,都是为了建设祖国,才背井离乡。\"旁边一位司长低声附和。
镜头逐渐拉远,展现出轧钢厂全貌的磅礴力量。
巨大的轧钢机如同钢铁巨兽,吞吐着通红的钢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将其挤压,塑形,最终吐出笔直闪亮的钢轨,蒸汽弥漫,热浪仿佛透过银幕扑面而来。
\"好家伙,拍的这机器,真带劲!\"
一位分管重工业的领导,忍不住低声赞叹了一句。
紧接着,是低空航拍的轧钢厂全景,高耸的烟囱喷吐着白烟,纵横交错的管道如同工业血脉,巨大的厂房里机器轰鸣,蚂蚁般大小的工人在其间忙碌,整个画面充满了工业的秩序美和磅礴的力量感。
\"嚯!\"这次惊叹声更多了。
几位领导眼睛发亮,身体坐得更直,脸上露出赞叹的神情。
画面跟随一辆辆满载钢材的卡车驶出厂门,鸣笛的长龙融入广阔的铁轨网络,奔向远方。
\"看,咱们的钢,运出去了。\"王局长身边一位负责物资调配的处长,带着明显的自豪感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然而,真正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银幕上的镜头猛地拉升,如同雄鹰展翅。
整个首都京城的壮阔景象在脚下铺展开来。
宽阔的长安街车流如织,天安门广场红旗招展,火车站繁忙有序。
\"哦——\"放映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所有领导,包括王局长在内,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前倾,眼睛死死盯着银幕。
镜头没有停留,继续跟着卡车,跟着运钢材的火车转向南方。
浩荡的长江,如同巨龙奔腾,武汉长江大桥施工地,巨大的桥墩如同巨人的臂膀,深深扎入江心。
蚂蚁般渺小的工人在几十米高的钢铁脚手架上奋力拼搏。
打桩机发出沉闷而巨大的轰鸣,仿佛要撕裂江面。
\"我的天!\"
\"长江大桥,真的在修了,还这么如火朝天。\"
几位领导激动地指认着,宏大场面让他呼吸变得急促。
最后画面快速切换,一组震撼的蒙太奇如同重锤,接连砸在众人心头。
鹰厦铁路工地,建设者在崇山峻岭间劈山凿石,铺设象征希望的铁轨。
玉门油田,荒凉的戈壁滩上,井架林立,黑色的原油象征着工业的血液。
官厅水库,碧波万顷,巍峨的大坝驯服了奔腾的河水。
鞍钢扩建,高炉林立,喷吐着炽热的火焰。
\"看,铁路!\"
\"油田!\"
\"鞍钢!\"惊叹声此起彼伏,领导们目不暇接。
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身为建设者的无上自豪。
深沉有力的旁白响起:\"轧钢机前的每一次锻打,传送带上的每一块钢材,都承载着建设者的汗水与梦想…
轧出钢材筑山河,工人阶级的双手,正在创造崭新的时代。\"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