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爷的脸色,一寸一寸地黑了下去,黑得像是锅底灰。
他盯着刘翠花,声音冷得掉冰渣子:“那房子,是哪儿来的?”
刘翠花正说在兴头上,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还能是哪儿来的?不就是她男人,那个瘸子,因伤退役,国家补贴给他们的嘛!”
话音刚落。
“呼——”
一阵恶风扑面而来!
三爷爷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抄起墙角的大扫帚,轮圆了,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刘翠花抽了过去!
“啪!”
扫帚精准地抽在了刘翠花的胳膊上,疼得她“嗷”一嗓子就尖叫了起来!
“我打死你个黑了心肝的老虔婆!”三爷爷气得胡子都在抖,手里的扫帚一下接一下,毫不留情。
“你也知道那是国家补贴给她男人的?!”
“啪!”
“你也知道人家是因伤退役保家卫国的英雄?!”
“啪!”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有脸开这个口去要人家的抚恤房?!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
刘翠花彻底被打蒙了!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当奶奶的人了,竟然会在自家院子里,被一个老头子拿着扫帚追着打!
她一边躲,一边嗷嗷地哭喊,声音凄厉。
“哎哟!打人啦!三叔你疯啦!”
她哪里敢还手,只能抱头鼠窜,在心里早就把三爷爷骂了个底朝天。
你个老不死的!倚老卖老!你肯定要死!明天就要死!
跪在一旁的三个儿子也傻眼了。
虽然他们也怨恨爹娘,可眼看着亲娘被人这么打,到底还是心疼。
李国军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三爷爷的胳膊。
“三爷爷!三爷爷!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李国强和李国勇也赶紧上前,一个去抢扫帚,一个去扶狼狈不堪的刘翠花。
三爷爷被人拦住,这才喘着粗气,一把将扫帚扔在地上。
他指着被儿子扶着、头发凌乱、哭天抹泪的刘翠花,痛心疾首地骂道:“我老早就说过,大壮这媳妇儿娶得不好!”
“现在看来,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坏到了骨子里!”
“就知道虐待自己的亲生孩子,算计闺女的钱!”
“李家的脸,都被你这个女人给丢尽了!”
这一句句,比刚才的扫帚还疼,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刘翠花的脸上。
她今年都六十多了,在村里也是要面子的人。
此刻,当着三个儿子和邻居的面,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痛骂,一股滚烫的、浓烈的耻辱感,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她浑身发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无地自容的羞愤!
那股子羞愤,像一团火在刘翠花胸口里烧,燎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作,一直缩在旁边没吭声的李大壮,终于动了。
他快步凑上前,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那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
“三叔,三叔您消消气。”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去瞅三爷爷的脸色。
“翠花她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没脑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大壮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三叔您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他又回头指着地上还跪着,一脸懵的三个儿子,赶紧给自己找补。
“这三个小兔崽子,我也不是真要虐待他们。”
“您是没瞧见,他们刚才为了点小事,在院子里打得有多凶!我这不也是没办法,才让他们跪着反省反省嘛!”
三爷爷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那眼神,像是能看穿他心底里所有的小九九。
“哦?”
老人家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
“那玉琴呢?”
“她也跟着这三个小子一块儿打架了?”
李大壮一愣,满脸的莫名其妙。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啊?没有啊,这事儿跟玉琴有啥关系?”
话音刚落,三爷爷当即就翻了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那嫌弃的模样,好像在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你们两口子,怎么好意思张那个嘴,去要人家玉琴男人的房子,给你家老二娶媳妇儿?!”
这一声质问,又响又亮,像个大嘴巴子,狠狠抽在了李大壮的脸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爷爷往前走了一步,气势逼人。
“我告诉你们!”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新社会了!要思想进步!”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再让我知道你们搞重男轻女那一套,苛待自己的亲闺女、亲孙女,就别怪我这个当叔的,不给你们留半点脸面!”
他说着,伸出两根枯瘦但有力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那双精光四射的老眼。
然后,那手指又猛地调转方向,几乎要戳到李大壮的鼻子上。
“我——”
“会一直盯着你们的!”
这五个字,阴冷,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完,他把手往身后一背,看都不再看院子里这一家子烂摊子。
就在周围邻居那夹杂着崇拜、敬畏又带点儿迷茫的复杂目光里,他迈着四方步,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悠哉悠哉地走了。
三爷爷走了。
留下满院子的面面相觑。
不光是李大壮一家,就连那些看热闹的邻居,脸上都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这……三爷爷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突然跟个正义使者一样,跑来管人家家务事了?还管得这么理直气壮?
院子里的死寂,被刘翠花一声尖利的咒骂打破了。
“呸!个老不死的!”
她朝着三爷爷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刚才的羞愤和惊恐,此刻全化作了怨毒:“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跑来管我们家的闲事?!”
“真当自己是村长了不成?!村长还管不了我家的闲事呢!”
“你给我闭嘴!”李大壮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那眼神,吓得刘翠花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
李大壮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警告她:“你说话给老子注意点!”
他凑到刘翠花耳边,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当年要不是三叔,我早就死在外面了!”
“他是我李大壮的救命恩人!”
李大壮死死盯着她,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他心里当然不爽!
何止是不爽,简直是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啊?
他李大壮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三爷爷算个什么东西,跑来对他家指手画脚?
可是,他不敢。
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他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他李大壮在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是孝子贤孙。
这个人设,他经营了半辈子,绝不能塌!
更何况……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
那年他还小,贪玩掉进冰冷刺骨的河里,眼看就要沉底,是三叔一个猛子扎下去,把他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还有那次大半夜发高烧,烧得满嘴胡话,爹娘都以为他要不行了。
是三叔,二话不说背起他,连夜走了三十几里坑坑洼洼的山路,硬是把他送到了县里医院,吊上了救命的盐水瓶。
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他这脑子就得烧坏了。
更别提掉进猎人陷阱那回……
他被困在深坑里,饿了两天两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绝望得以为自己就要喂狼了。
所有人都放弃了,还是三叔,像个神兵天降一样,循着最不起眼的踪迹,找到了满身泥污、奄奄一息的他。
这三条命,哪一条不是三叔给的?
所以,就算他今天对三爷爷有天大的意见,也得给老子死死憋着!
他要是敢对三叔不敬,都不用三叔自己动手,全村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骂他狼心狗肺!
骂他忘恩负义!
李大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的憋屈和怨恨,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去扶地上还跪着的三个儿子。
而另一边,李玉琴自然不知道她爹心里这百转千回的算计。
她只知道,三爷爷这边,已经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
有这位大神镇着,她娘家这边,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作妖。
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院子。
她推开自家院门,一股和李家截然不同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
刚一进屋,她就看见了让她心头一暖,又猛地一揪的画面。
大女儿乔锦锦,正和林云深挨坐在一起。
两人脑袋凑着脑袋,也不知道在看一本什么书,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说着话。
乔锦锦的脸上,是她上辈子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羞涩与欢喜。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给他们俩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得像一幅画。
可这幅画,在李玉琴眼里,却是一幅催命符。
她清楚地记得,就是明年!
林云深会在一次边境任务中,光荣牺牲。
然后,她那傻女儿锦锦的悲剧,就从那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房子被霸占,抚恤金被骗走,最后被她那三个狼心狗肺的弟弟,当成货物一样,再次“嫁”了出去……
不!
绝对不行!
李玉琴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不是让她来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的!
她看着女儿那张幸福得冒泡的小脸,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发着狠誓。
锦锦,这一辈子,妈一定让你和云深,白头到老,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