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朴实得掉渣,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乔锦锦冰冷的心。
“所以啊,我遗憾的,仅仅是没个儿子能让我从小揍到大,送去当兵,又不是不喜欢你。”
他话锋一转,得意地拍了拍身旁女婿林云深的肩膀,拍得“砰砰”响。
“再说了,我闺女多有眼光!”
“这不又给我找了个当兵的女婿回来嘛!”
“就是有一点不好,”乔明远故作严肃地看着林云深,“没能从小抽打到大,稍微有点遗憾。”
噗嗤一声。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乔锦锦,终于被逗笑了。
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就变成了笑意。
林云深敏锐地察觉到妻子先前那坠入冰窖的情绪,此刻终于回暖。
他握紧了乔锦锦的手,顺着岳父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爸,早知道您是这么想的,我就该早点认识锦锦。”
他的眼神温柔而真挚,倒映着路灯的光:“直接来给锦锦当童养夫就好了。”
这话,倒也不全是玩笑。
这是他的真心话。
比起在自己那个冷漠如冰的家里,能在岳父岳母这样开明温暖的家庭里长大,该是多大的幸运。
别说被岳父从小抽打,就是天天挨揍,他也心甘情愿。
林云深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乔锦锦心头最后那点阴霾,被他这句“童养夫”彻底吹散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却已经是雨后初晴的明媚。
一家人说说笑笑,回了家。
屋子里还弥漫着卤菜的香气,暖黄的灯光将小小的客厅照得温馨无比。
刚才路上的那点不快,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李玉琴一进屋,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向大女儿和女婿。
“锦锦,云深。”
“哎,妈。”两人齐声应道。
“明天,给你们俩派个任务。”
李玉琴拍了拍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安排:“家里的卤菜摊子,明天就交给你们俩了。”
“啊?”乔锦锦愣住了。
让她和林云深俩人出摊?她才刚鼓起勇气站到摊子前,明天就要独当一面了?
林云深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捏了捏妻子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李玉琴看出了大女儿的紧张,笑着解释道。
“不是让你们去摆摊,是让你们在家把明天要卖的卤菜都给做出来。”
她走到厨房门口,指了指那口大锅。
“咱家的卤水老汤,就养在那锅里,我也会把各种食材都给你准备好。”
“明天一早,你们把这些食材都拾掇干净了,扔进锅里去卤。”
“火候到了,就捞出来,吹凉了,切好,分门别类地装到那些桶里就行。”
“很简单的,妈相信你们能做好。”
这番话,条理清晰,又带着全然的信任。
乔锦锦心里的紧张,顿时被一种被委以重任的自豪感取代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妈,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可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那妈……你明天要去哪儿啊?”
李玉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那双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的精光,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我去解决一下你姥爷姥姥,还有你那三个舅舅的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乔锦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妈,你要怎么解决?我总不能找人打他们一顿吧?”
她想到李大壮和刘翠花那胡搅蛮缠的样子,想起了那八个“急救人员”,心里有些发慌。
这要被人知道是她妈妈找人干的,她妈妈不得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
李玉琴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通透。
“打他们一顿,只能解一时之气,治标不治本。”
“今天高主任那句话说得特别对,”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总得找个能制得住他们的人。”
“他们不就是因为是我亲爸亲妈,知道我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吗?”
“那就找一个他们也不敢怎么样的人!”
乔锦锦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能感觉到,她的妈妈,是真的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玉琴就起了床。
她手脚麻利地给一家人做好了早饭,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几张金黄的葱油饼。
吃完饭,她换上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裳,叮嘱了女儿女婿几句,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她搭上了去镇上的第一班中巴车,又从镇上转车,回了生她养她的李家村。
一下车,看着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李玉琴心中没有半分怀念,只有一片冰凉。
她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娘家”,而是径直朝着村西头的村委会办公室走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几个村干部正围着桌子抽烟喝茶,闲聊着天。
看到李玉琴进来,为首的村支书李大根愣了一下。
“哟,这不是玉琴吗?今儿怎么有空回来了?”
李玉琴没说话。
她只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们。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
那委屈的模样,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呜……”
一声压抑的哭泣,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一下,把屋里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全都给看懵了。
“哎?哎?玉琴,你这是咋了?”
“谁欺负你了?你跟叔说!”
李大根赶紧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问道。
李玉琴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大根哥,王二哥……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们……”
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我李玉琴嫁出去了,是不是就不算咱们李家村的人了?”
“是不是以后我在外面被人欺负死了,村里……村里也觉得我是外人,就都不管了?”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几个村干部的心上。
“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大根一拍桌子,急了。
“你户口在没在,那都是从咱们村里长大的闺女!谁敢说不管你!”
另一个干部也跟着附和:“就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叔给你做主!”
李玉琴要的就是他们这句话。
她抬起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控诉。
“可是……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只管你们自己村里的人呢?”
“你们村里的人,跑到城里来欺负我这个嫁出去的闺女,你们怎么就不管了呢?”
李玉琴这话,像是一颗炸雷,在村委会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村干部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变成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
李大根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咱们村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谁有那个胆子跑到城里去欺负人?”
另一个干部也涨红了脸,连连摆手。
“就是啊玉琴!这绝对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咱们村里人,更不能冤枉我们这些当干部的!”
一个年纪稍轻的干部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躁和被冤枉的恼火。
“你受了委屈,我们都心疼,可你也不能张口就给我们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你得说清楚,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事!”
李玉琴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辩解,脸上那委屈的表情却慢慢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我问问各位叔伯,要是……这事儿算是家务事呢?”
“你们管,还是不管?”
她这话问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堵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我这不是担心嘛。”李玉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毕竟,我听过太多了,一听是‘家务事’三个字,就开始和稀泥,让我们‘自己解决’。”
村支书李大根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你这丫头!”他气得一拍桌子,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这还没说是啥事儿呢,就先把我们的罪给定上了!”
“你别在这儿卖关子了,有什么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明白了!”
李玉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挺直了腰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各位叔伯也都知道,我男人乔明远,是个军人。”
“前段时间在部队执行任务受了伤,光荣退役了。”
“国家感念他为国负伤,给他补贴了一份邮局的工作,在城里分了一套楼房,还给了一笔慰问金。”
她把这些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随即,她话锋一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失望和冰冷。
“我男人这才刚回来一两天,我那三个亲弟弟,李国强,李国军,李国勇,就找上门来了。”
“你们知道,他们想干嘛吗?”
李玉琴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众人。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他们一个,想要我男人的房子。”
“一个,想要我男人的工作。”
“还有一个,想要我男人的慰问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