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有了个报仇的盼头,春娘和小花身体恢复迅速,情况一日好过一日。
自城东稳定施粮四五日之后,赵景行往城隍庙里派了几名大夫和一队亲卫。
以替百姓义诊防病为由,彻底把城隍庙上上下下查了个遍。
本意是为处理文游先摸个底。
结果意外得到另一个消息,她这才明白庙里恶臭的来源。
天热发酵之后,不幸饿死的人,堆积在殿内各处角落,身体生蛆溃烂,是腐尸的味道。
所以臭味经久不散。
洪灾后尸水横流,自然易疫。
那么旱灾呢?
电光火石间,她紧绷神经,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城隍庙里的信众们只有白日辰时和酉时会出去领粮,其他时间都和腐尸共处一室。
文游谎称自己可以传讯天地之意,信众们生怕错过神灵的指示,因此寸步不离他身。
先前她还盘算着要把这处聚集地里的百姓们找个借口驱散,以瓦解文游的势力。
可万一疫病已经悄悄传开,把这群百姓散走,岂不弄巧成拙?
要是自己手上也有个能和文游打擂台的巫觋就好了。
真定县的情况不算复杂,但是麻烦事不少。
赵景行想得入神,嘴巴干渴,正有伸手取水的意思,手边就递来一杯温水。
她惊叹道:“流云什么时候成了我肚里的蛔虫。”
流云笑了笑,趁着她喝水的功夫,又把飘落书桌下方的草纸捡回桌面,摆放整齐。
主子和慕容世子住一起之后,两人总是腻在一起,她就少有机会能进书房,更别提贴身服侍。
主子和王若筠在京中传绯闻那段时间,慕容世子更是警惕地防备主子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
她作为贴身丫鬟,也被他防备。
流云想事情想得入神,赵景行叫她几声也不见回应,出手拍拍她的肩膀。
她这才仿若大梦初醒般,“王爷有什么吩咐?”
赵景行关怀地说道:“叫你好几遍也不回我,是病了还是怎么的?”
流云摇摇头,“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上回在书房服侍王爷,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赵景行笑眯眯地说:
“你自懂事起,就围着我打转,如今我身边有了慕容复,你这个老妈子当然不适应了。
你可以想想,你想要什么,到时与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去干点别的。”
别......别的?
第二日辰时,城东。
颗粒分明饱满的大米,经过持续熬煮,与水爆裂交融。
铁勺在大锅中翻滚搅动,拉起黏稠的丝线。
比起之前喝的清水粥,好上太多。
饥肠辘辘的人群闻着味儿,吞咽声此起彼伏。
流云头戴藤编遮额冠,身着褐色粗麻罩袍,颈悬一串磨光的动物骨头,绑玄鸟纹腰封,下围鹿皮裙。
她站在粥锅旁,嘴里念念有词,手里动作不断。
奇装异服,举止怪异,夺人眼球。
流云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身上泛起层层鸡皮疙瘩。
没想到王爷嘴里“别的”,竟然是当神婆!
“施法”完毕,赵景行才开口允许分粮。
为了使流云神婆的身份更加可靠,她今天还穿上了赤罗色蟒纹朝服。
人群缓慢向前挪动,每个人都借着领粥的机会偷瞄流云。
流云只能佯装不知,摆出端庄慈悲的神情。
偶尔和百姓对视上,还会扬起安抚的微笑。
突然,人群传来一声惊呼。
许是日头太过毒辣,有一人中暑昏厥。
流云不紧不慢,踩着莲步走向那人。
只见她从腰间拔下一枚铜铃,持铃悬空,手腕发力,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响。
周身走遍一次,她伸手点了点那人的眉心。
一个鲜艳的橙红色圆点浮现!
流云立刻指着变色的眉心,用庄严而洪亮的声音宣告:
“这人秽气缠身,病气凝结,已被神灵借我宝铃之力逼出体外,化作此朱砂!
污秽既除,生机自返。
快来个大夫给他看看。”
赵景行带来的大夫立马上前诊治。
手还没搭上那人的脉,就见原本双眼紧闭,意识不清的那人醒了。
大夫双手作揖,恭敬地行礼,“流大人不愧是京中有名的神师,今日一见,技艺非凡。”
人群顿时哗然。
真定县来了个有名的巫觋!
还是从京城来的!
赵景行适时挤进人群,彬彬有礼问道:“敢问流大人,您方才说的秽气是怎么回事?”
流云故作玄虚,不急着回她的话,反而先甩个花样,把铜铃收回腰间。
此举落在百姓眼中,又多了几些分量。
“王爷,此地有妖祟作怪,以人气为食,并吐气为秽。
此人约莫是得罪了那妖祟。
虽未被吸食人气,但受到秽气侵扰,加之天热,才会昏厥。”
众人心头浮起疑惑,狗蛋能得罪什么妖祟?
狗蛋病歪歪地靠在大夫身上。
听了流云的话,他伸手指向不远处还在排队的胡大。
流云点点头,“这就对了,我发现受指的这人身上也有浓重的秽气。
若非与妖祟朝夕相处,只怕也染不上这么重的秽气。
再不加紧救治,只怕时日无多。”
先前胡大殴打狗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狗蛋与胡大结仇,胡大又与有“神力”的文游亲近......
话不要挑明说全,留下一点空白供人遐想,才是语言的最高境界。
此时队伍中文游的信众们目光迟疑,互相打量各自的身体,显然把流云这番话听到了心里去。
狗蛋只是得罪了胡大一次,就脸色煞白地倒地。
他们常与文游呆在一处,莫不是也被偷偷吸取了人气,染上了秽气?
胡大自知情况不利,气沉丹田,刚要开口,就被一旁靠近的亲卫不声不响点中穴位。
软软地晕了过去。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现在胡大也中招了!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人群立刻分成了数派,那些文游的信众们被有意无意地避开。
很显然,大家都害怕染上秽气。
赵景行这时摆出怒相,威严开口,“不管是何方妖孽,我必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