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行不想听他废话,手腕发力,使剑轻拍他的肩膀,让他住嘴。
“你是这屋舍的主人?”
王武听完连连摇头,“我不是,大人,我不是......”
撒谎,她制止无谓的狡辩,冷冷说道:“不说实话,就把你送给别人当两脚羊吧。”
一听“两脚羊”,他心虚地低头,知道瞒不过她。
今夜算是踢到铁板了,没想到这群外乡人深藏不露。
他此刻也明白,之前到手的四个饼子,是赵景行撒出的诱饵。
不过像王武这种人,属于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典型。
半晌,他才犹犹豫豫回答道:“这原先是我的屋舍。”
现在是不是他的屋舍,是不是现居这里,他也没说。
方县令目睹他耍着小心思的一幕,心里是被欺骗的愤怒和幸灾乐祸的笑意。
敢在王爷面前耍花招,没什么好下场。
果然,赵景行的下一句就是,“院前那些瓦罐何人所为?”
王武眼神游移不定,一说自己不知道,一说是村里的其他人做的。
最后一口咬死,自己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小人见血就晕,更别提做吃人的勾当了。
他们动手的时候,小人连看都不敢看,都是躲得远远的。
平常饿了,宁可刮些树皮填饱肚子,也绝对不会做伤害人的事。
还请大人明鉴啊。”
赵景行好似被他“真诚”的语气打动般,神色稍微松动,语气却无比冰冷。
“我都还没说瓦罐里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吃人的勾当?”
王武还想出言狡辩,她却没耐心听了。
瓦罐里瘦弱幼小的婴儿遗骸,让她想起了躺在摇篮中的令舒。
一到灾年,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孩和老人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看王武的表现,指不定是个惯犯,没少干吃人的事。
“带路去你的住处。”
她要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些牛鬼蛇神。
王武中途几次想逃,都被眼明嘴快的方县令喝止。
前路是见不着尽头的灰色和黄色,就连夜幕中洒下的月华,也是沁出寒意的。
脚步声碾过村中的土路,混杂着王武粗重而慌乱的喘息。
他佝偻着背,试图缩小存在感,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斜瞥向那些紧闭的门户,仿佛在无声地向他的同村求救,或是确认无人敢为他出头。
方县令紧盯着王武的后脑勺,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他甚至刻意清了清嗓子,让前方的王武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王武背上,让他又是一个哆嗦。
动静不小,无一户起身点灯。
门缝里那些摸黑窥探的眼睛像受惊的耗子,随着赵景行一行人沉重的脚步靠近又迅速缩了回去。
她走在最前面。
那些门扉后压抑的恐惧、冰冷的麻木,以及某种令人作呕的、同流合污般的侥幸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她脚步不停,握剑的手未曾放松分毫,视线扫过两旁那些看似摇摇欲坠、却仿佛蛰伏着污秽的屋舍。
每一座都可能是新的瓦罐埋藏地,每一个悄无声息的门后,都可能藏匿着另一双贪婪或胆怯的眼。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腥,像是血肉和绝望在寂静中缓慢发酵的味道。
“大......大人......就......就是前面那间......”
王武终于在一间不起眼的土屋面前停下脚步,他用沾满泥污的手颤抖地指了指。
门口,散落着几块被啃食得极其干净、甚至齿痕细密的细碎骨片。
在屋角的阴影里,发黄的人骨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大人,也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这些也不全是我做的。
我们村断粮快半年了,不吃点肉,怎么熬得过去。
小人也只是为了生存,若在寻常年间,必然不会狠心伤人。
求大人留我一条生路!”
现在村子里还能活得好好的人,哪个手上没沾血?
她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在天灾面前,凡世间所讲的人伦理法是如此脆弱。
“吧嗒——”一下,像是柴火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顺着声源推门而入。
一对母女四仰八叉躺在地面。
大人没有动静,生死未知。
小女孩胸口微微起伏,说不出话来,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求生的欲望和不认命的倔强。
她听到门外王武求饶的动静,使尽全力拨弄柴火落地,引来赵景行的注意。
走上前,入眼的情况更让人牙酸。
小女孩的左臂及左腿皮肉不均匀缺失,东少一块,西少一块。
有的地方露出下层的森森白骨,有的地方又只是轻微受伤。
在她三四步的距离处,还放着几个盛了蘸料的碗碟。
很显然,王武等人已经不满足于简单饱腹。
他们甚至“别出心裁”即食即取,想出了类似于鱼脍的吃法。
方县令早就被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胃部翻江倒海,“哇”地一下,吐在门外。
慕容复脸色发青,也不好受。
此情此景,和他嘴里所说的受迫于天灾,无奈食人的说法背道而驰。
出离的愤怒涌上赵景行的大脑,恨不得立马一剑了结屋外三人的性命。
不难想象其他幸存者家中是什么情形。
人手不够,现在救人要紧,她深吸一口气,吩咐两名仆从背起这对母女。
方县令和慕容复接手看管王武及另一名歹人。
府医跟随她来到了真定县,连夜疾驰回去,还有机会救下这对母女。
快马加鞭,终于在卯时赶回真定县宅院。
小女孩这么重的外伤,府医也是第一次见,能不能救活,暂时给不出准信。
赵景行没空继续询问她的情况,因为赵二到了。
他押运的粮队停在真定府和寿春府交界之处,本人则趁着夜色溜进真定县,向她汇报一路走来的大事小情。
如她所料,粮队刚从上京出发,就有不少北地官员托京官人脉,私下走赵二的关系,希望多派粮食到他们的属地。
往好了想,这是为治下百姓求粮。
往坏了想,这是为自己腰包求粮。
她扫了一眼关系户名单,心里有个大概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