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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尴尬了。

朱英与宁乱离面面相觑,两人皆满脸写着震惊,同时开口。

“魏王殿下?”

“宋大公子?”

一听她叫对了人,宁乱离就知道闯大祸了,捂脸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是宋大公子?”

“你也没问我啊?”朱英同样惊愕,“道友说要带我见的贵人居然是魏王殿下?殿下见我做什么?”

宋渡雪在旁边抄着手冷笑:“是啊,殿下见她做什么?”

陈清晏垂头丧气地嗫嚅道:“仙子剑术高强,容颜绝世,晏儿难免心生倾慕,哪能想到她竟然是哥哥的人,要是早知道,断然不敢和哥哥抢。”

宋渡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抢什、谁告诉你她是我的人了?”

“咦,不是吗?”陈清晏疑惑地抬起头:“可我听说前两天她曾卷入一场争端,是被一位宋氏族人现身救走的,难道不是哥哥吗?”

“……”

朱慕点点头:“是他,因此被罚了禁闭,刚才放出来。”

宋渡雪的威风还没撑过一炷香就被人拆了台,惊怒交加地转过头,就见此人一脸无辜:“不可以说么,他不是你弟弟?”

朱英默默别过脸,心说祸从口出,他被宋渡雪打一顿也是活该,她不插手。

“噗。”

陈清晏忍不住笑出了声,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很怀念似的:“这么多年了,哥哥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护起短来不管不顾。”

宋渡雪瞪他一眼:“你还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来?”

“当年那种话都说出口了,我哪里有脸回来?”

“你那时尚不满十岁,爷爷怎会跟一个垂髫稚子计较?”

“爷爷当然不会,但我会。”陈清晏垂下眼帘,黯然地说,“哥,我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

宋渡雪胸口重重地一起一伏,默然良久后,沉声道:“跟我回家。”

“晏儿不能。”

“那你要如何?”宋渡雪颌线骤然绷紧,压着怒火道:“继续躲在这,玩弄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三清从小教你救人助人,何时教过你害人?安丰堰一废,下游成千上万的百姓口粮从哪来,你想过么?”

陈清晏咬了咬嘴唇:“今年先由朝廷布粮赈灾,往后再慢慢地劝说他们迁走……”

“哈,每逢天灾,从上报到勘验再到议赈布赈,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要月余,再加上大小官吏层层克扣,等到灾民手中能救下多少人?这些人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一朝迁离,能往哪去?你倒好,光有天灾不够,还要加上人祸,为此害死的人命都该记在你头上,你担得起?你拿什么去担?”

宋渡雪疾言厉色,将陈清晏骂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毫无还嘴的余地,叫朱英大开眼界,暗自庆幸幸好她年纪比宋渡雪大,这位要是她的哥哥,那可比净玄师兄恐怖多了。

朱慕却指出了一处谬误:“天灾难测,但人祸可知,如果提前告诉下游的居民,叫他们早做准备,并非不可救。”

宋渡雪冷笑一声:“你当他敢说么,此事百姓遭灾,朝廷亏粮,只有谁会如愿?”

“谁?”朱慕不耻下问。

宋渡雪瞥了陈清晏一眼,少年深埋着脑袋,不安地攥紧了轮椅扶手,好像只被雨淋湿的鹌鹑,可怜极了,眼底闪过一抹无奈,深吸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说到底,毁掉安丰堰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他一人拿定的主意,不过是为虎作伥而已。

“……算了,金陵的事我管不着,你们爱怎样怎样,但这里是三清山,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家?”

陈清晏抬眸,他整张脸上就属眼睛与宋渡雪最不像,宋渡雪的眼睛神采飞扬,他的眼尾却往下垂,眼皮稍微一落就能遮住喜怒,像笼在一团朦胧的雾里。

“哥,三清不曾留我,我的家在金陵。”

宋渡雪气得笑了:“好,瑶华殿白白为你空了五年,三清却不留你了,早知还空着做什么?该给我拿去养马。”

陈清晏欲语还休,苦涩地摇了摇头:“要留在三清,需要的不是一座空大殿,哥哥比晏儿清楚。”

“……”

两相僵持的死寂中,宁乱离干咳一声,插嘴道:“那个,宋大公子,你们的家事我不懂,但我受托照顾魏王殿下,你若要在我面前抢人,我也不能干看着。”

朱英闻言,也侧目递来一个视线,好像在问:要动手么?

宋渡雪咬了咬后槽牙,脸色极难看:“抢?我没那闲功夫,三清也从不囚禁谁,他爱来不来。”说罢径自拂袖而去。

朱慕跟在他身后一道出门,朱英尴尬地左右看看,此情此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冲屋内二人潦草地抱拳行了个礼,也赶紧追了出去。

匆忙追到楼下,宋渡雪已经重新戴好帷帽,遮挡了脸上表情,靠在柜台旁似乎在等她。

朱英三两步追上他们:“青萍山庄是什么,你们特意来找宁乱离就是为了这个?”

“前几天那两伙人在灵枢榜前争抢的东西就是青萍山庄,宁乱离是卖家。”宋渡雪言简意赅地说,又看向她:“你与她很熟?”

朱英摇头:“不算,今天刚认识,在比试台上,不过她似乎已经暗中注意我很久了。”

“因为押宝牌匾?”

“因为她也修破道。据她所说,是我的同类。”

宋渡雪脚步一顿,咬着字眼问:“又是破道?”

“又?”

宋渡雪捏了捏眉心:“破道销声匿迹上千年,今年却商量好似的全冒出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与她来往时多留几个心眼,她可能是朝廷的人。”

朱英将前因后果连起来一想,又不明白了:“魏王殿下在替朝廷监视三清山?可他不是宋家的血脉吗?”

哪有人派亲儿子监视亲爹的?

宋渡雪语气嘲讽道:“你也听到了,他说他的家不在这,在金陵。”

“可是他身为魏王,父亲是皇帝,母亲是妃子,家当然在皇城。”朱慕奇怪地插嘴:“按照凡间的规矩,理当如此,不对吗?”

宋渡雪嘴角一抽:“劳驾,你能不能也去修一修闭口禅,我看此法对你修行最有裨益。”

“为何?”

“能帮你少招几个仇家。”

朱英忽然间福至心灵,想起来了:“当初在鸣玉岛上,我有一次提到了你姑姑,那好像是你第一次发脾气,也是因为这个?”

宋渡雪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回想起自己少时无理取闹的做派,时隔四年总算觉得不好意思了,压了压帽檐:“……是。就在伯父来三清做客的前一年年底,是他最后一次回三清宫,跟爷爷大吵了一场。”

“怎么回事?”

宋渡雪沉默片刻,低声叹了口气:“他天生根骨奇差,无法修行,哪怕强行将灵气打入体内也只会撑裂经脉,开不了窍。爷爷从来不愿他入道,但他始终不死心,当时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粒聚气丹,差点闹出人命,爷爷没忍住训斥了两句,他便哭闹着再也不回三清了。”

朱英自小深受求而不得之苦,不免生了恻隐之心:“既然他心意已决,何不就让他试试?”

宋渡雪往这边侧了侧脸,似乎是看了她一眼:“他不是你,经脉碎裂的苦他受不了,必定会死。”

朱英不信:“他都敢吞丹药了,怎会没有准备?”

宋渡雪失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姐姐,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不要命,他可从没想过会死,他敢吃,只是笃定爷爷一定能救他而已。”

“……”失敬,她倒是忘了,这家的亲爷爷是位元婴大能。

“于是果真再也没有回来?”

“这不是回来了吗?自那之后头一回。”宋渡雪恨恨地磨了磨牙:“掺合什么不好,偏要掺合进同尘监,还嫌不够乱吗。”

“看不出来,你弟弟脾气还挺倔,这点却不像你。”

宋渡雪没好气地说:“他哪点像我?翻脸不认人的小白眼狼。”

脸,至少下半张脸,朱英心想,不过没敢宣之于口。

登仙渡中熙熙攘攘,道旁摆满了买卖的天材地宝,任由路人观赏挑选,三人并入人潮之中,慢慢地走着。

“根骨奇差……”朱英注视着摊位上千奇百怪的商品,若有所思,“我知道有些法子能洗练经脉,只要凑齐材料,再由修为够高之人护法即可,三清哪样都不缺,为何不帮他?”

“爷爷不允。能否修行凭的是天赋,天生根骨奇差便是没有天赋,若强行扭转,乃逆天之举,三清对凡人一视同仁,不因出身贵贱有异,哪怕亲生血脉也不能例外,这就是三清的道。”

朱英蹙起眉头,显然不能苟同,宋渡雪知道她心中所想,又道:“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不只是宋家人,还是皇子。”

“修道之人远红尘,等他入道后,凡尘俗事一并抛却,皇子有何不同?”

“呵,修道之人一厢情愿,红尘未必领情,一位皇嗣修了仙,自他往后,他的兄弟、侄子、侄孙继位又退位,他却长生不老,若哪天他想干涉国事,听他的还是听皇帝的?”

“有道心限制,即便他要干涉也不会是为了害人。”

“与救人还是害人无关,他能干涉,这就是最大的罪过。”

朱英没话说了,半晌无奈道:“贵为皇子仙孙,竟然也得受这许多桎梏。”

“贵为皇子仙孙,这就是他必须受的桎梏。”

宋渡雪忽然驻足,拣起面前摊位里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片,端详片刻,买下来递给朱慕:“这上面刻了字,大概是哪位卜修前辈留下的,可惜只剩一点残片,聊胜于无。”

朱慕眼前一亮,爱不释手地接过来摩挲了一阵,小心收入锦囊中,打算回去就探入神识仔细研究。

宋渡雪见朱英垂眸一动不动,似乎在思索什么:“觉得他可怜么?还是免了,他自小最恨别人可怜他。何况即便修不了仙,他出生已高居万人之上,怎么也不会比横遭灾祸的百姓更可怜。”

朱英摇了摇头:“我在想,其实你与他的处境也差不多。”

四大仙门中两门的联姻之子,三清宋氏的长孙,天心通明,玄女血脉,魏王殿下只能做皇子,宋大公子也只能修仙道,都是没得选,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宋渡雪一怔。

“但你好像并没有多服气,”朱英望向他,眼里带了点笑意:“虽然嘴上不停地劝人认命,但最不听话的人好像是你吧,大公子?”

“……”宋渡雪一时语塞,只好偏过脸装作没听见。

“这就是你不愿登仙的原因?”朱英却走到他前边,负手身后,煞有介事道:“我还清楚地记得某人当年所言,‘可以为圣,为奸,为侠,为贼,为王,为寇’,还可以为幼弟的榜样,是不是?”

宋渡雪终于恼羞成怒了:“胡说八道,谁要当他的榜样,不是!”

朱英早已摸透他口是心非的脾性,冲宋渡雪伸出只手,一本正经道:“我收回从前的妄断,你还真是个修破道的苗子,可惜破道稀少,总共也没几个人,不然你就拜我为师吧,我教你练剑,也算是完成父辈的约定了。”

在此关头,朱慕居然诡异地跟上了朱英的思路:“还真是,你若要学天绝剑,只能拜她为师。”转念一想,又觉十分惊奇:“不过你当她的徒弟,岂不是得叫我师叔?”

宋渡雪还没见过组团占人便宜的,气急败坏地拉下朱英的手:“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约定,想得美,除非我脑子坏了,才会跟你练剑。”

朱英笑道:“看你脾气与我相投才收,脑子坏了我可不要。”

宋渡雪正欲说什么,身后的人群中却爆发出一声尖叫:“救命啊,死人了!!!”

朱英神色一凛,与二人对视一眼,飞身掠到附近,就见一名身着世家服饰的女子瘫倒在地,身上看不出明显外伤,脸色却已乌青发紫,双目涣散地瞪着夜空,显然早已断气。

与她身着相同服饰的同伴惊怒交加,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目光陡然锁定在距离最近的一名散修身上,下一刻,裹挟着滔天怒意的一掌已打出:“是你?是不是你?!”

那散修不过刚筑基,猝不及防受了开光的全力一击,登时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地伏在地面,别说辩解,简直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她的同伴尖叫一声,下意识捏诀想反击,但手诀尚未成形,又被人暴力打断,刹那间整个人被赤红的火焰吞没,哀嚎着倒在地上连连打滚。

惨叫声,怒骂声,施法的厉喝声,呼朋唤友的叫喊声,如同水入油锅般四溅,场面骤然混乱起来。

朱英双目圆睁,瞳孔缩到了针尖大小,莫问业已出鞘,杀气森然,那只拉着她的手却没始终没松。

“世族与散修积怨已深,这仅仅是第一把火,你现在露面只会添柴加薪,让它烧得更旺。”

宋渡雪轻声道,他不知何时撩起了面纱,明灭的火光倒映在空无一物的眼瞳中,仿佛那里也燃烧着一簇火。

“大势所趋,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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