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府医便一路小跑着进了棠华院。
他垂眸一看,只见云棠小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蜷在软榻上痛苦地呻吟,身子时不时剧烈抽搐一下,看着好不可怜。
“小主子!”府医心头一凛,连忙上前一步。
他手指刚搭上云棠手腕,便对上青鸢使来的眼色,还有云棠从锦被缝隙里偷偷眨巴的大眼睛,以及她气若游丝的哼哼声,“好难受……”
青鸢立刻接过话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呢是呢,昨儿夜里就吐了黑水,您看主子的指甲尖,还有嘴唇……都泛乌了,今晨用了点心,更是疼得死去活来,大夫,您快瞧瞧,这……这分明像是中毒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攥着府医的衣袖,眼神带着强烈的暗示。
府医是府里的老人,精得很。
他感受着手下的平稳脉象,仔细看了看云棠故意蜷起来,微微发紫的小指甲尖,又看了看她有点发乌的嘴唇,心下顿时明了。
府医捋着胡须,面色凝重,“小主子这脉象……沉滞涩结,气血逆乱,观其唇甲青紫,呕逆之物色深……这、这分明是中毒之兆啊。”
“如今小主子的情况极为凶险,需立刻解毒静养,万不可再沾半点可疑之物。”
他一边煞有介事地在药箱里面翻找,一边对青鸢和云棠道:“小主子是中了慢性的寒毒,症状就是腹痛如绞,唇甲青紫,呕吐黑水,体虚气弱,这几日,怕是要元气大伤了。”
他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云棠立刻配合地呃啊一声,小脑袋一歪,闭着眼,四肢软软垂了下来。
青鸢一脸焦急,“记下了,大夫快救救主子。”
与此同时,书房内。
“什么?小姑姑中毒了!”
云衡之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眸中布满了血丝。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随后,他再顾不上其他,抬脚便往棠华院赶。
一炷香后,云衡之看着榻上那小小一团。
平日里粉雕玉琢的小脸泛着青白,唇色暗淡,闭着眼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他瞳孔骤然收缩。
云衡之缓缓坐在榻边,手微微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云棠那双小手,声音嘶哑:“查,给我彻查,府中所有经手饮食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此时,夏月淑闻讯赶来,脸色极其不好看。
她踉踉跄跄地扑到榻边,看着云棠毫无生气的样子,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夏月淑紧紧握着云棠的手贴在脸上,哭的泣不成声:“我的小姑姑……前两日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严重了,您别吓侄媳啊……”
下一瞬,她抢过青鸢手里的药碗,一定要自己来。
药温用指尖试了又试,她这才抖着手舀起一小勺深褐色的汤药,凑到云棠紧闭的唇边,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小姑姑……张嘴,乖,喝一口,喝了就不疼了……”
汤药顺着云棠无意识抿着的嘴角流下,染脏了夏月淑的云锦袖口,她也浑然不觉。
只顾着用温热的软巾一遍遍擦拭,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小姑姑,快喝药。”
云衡之有些诧异地看向夏月淑。
他从未见过夏月淑如此失态,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仿佛榻上躺着的是她的亲骨肉。
“夫人……”云衡之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你……竟对小姑姑有如此深厚情谊?”
夏月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云衡之,泪水还在成串地往下滚落。
她用力吸了口气,语气不忍,“国公爷……小姑姑她虽年纪小,可待月淑是真心的好,小姑姑心里明白的事儿,可多了……她那般玲珑剔透的人儿,突然……突然就这样了……”
她说不下去了,转头看着云棠毫无生气的小脸,又是一阵肝肠寸断的呜咽,“妾身看着……看着就揪心不已。”
突然,她猛地转过身,对着云衡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国公爷!”夏月淑仰着泪痕交错的脸,眼中满是恳求,“小姑姑身边如今正是最需要人看顾的时候,您身负重任,府中上下、朝中事务都离不得您。”
她顿了顿,“妾身……妾身斗胆,求您允准,就让妾身留在棠华院,日夜守着,亲自侍奉汤药。”
她额头重重磕了下去,瞬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云衡之看着跪伏在地,肩膀因哭泣而剧烈抖动的妻子,再看看榻上气息奄奄的云棠,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酸涩。
他沉默片刻,终是俯身,用力将夏月淑扶起。
“你有心了。”云衡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小姑姑……就托付给你了。”
夏月淑得了准话,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立刻挣扎着起身。
她重新扑回云棠榻边,小心翼翼地将云棠的小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气都渡过去。
是夜。
棠华院寝殿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烛火。
夏月淑挤在云棠那张小小的拔步床边沿,身子僵硬地半倚着床栏。
云棠闭着眼,能清晰地感觉到夏月淑脸颊的温度,以及那微微的颤抖。
夏月淑的眼睛死死盯着云棠苍白的小脸,眼神浑浊。
青鸢端着一碗新煎好的药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看到夏月淑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夫人,您去歇会儿吧,哪怕就在外间歇个把时辰也好,奴婢守着,一有动静立刻叫您。您这样熬着,身子受不住啊。”
夏月淑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片刻不离云棠,“不用。”
她攥着云棠的手又紧了紧。
“夫人……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您在这里守了快一整夜了,水米未进,再这样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小主子若是知道了,也定会心疼的。”
“夫人放心,奴婢就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守着,小主子有任何动静,哪怕只是睫毛颤一下,奴婢也立刻喊您,绝不耽误,您的身子……也同样要紧啊!”
话落,夏月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青鸢见状,心一横,直接跪在了脚踏边,轻轻握住夏月淑另一只手,“夫人,您若是也倒下了,谁来替小主子撑腰?谁来揪出那下毒的恶人?国公爷还要靠您稳着心神啊,您就算不为自个儿想,也想想小主子,想想国公爷,您得保重自己啊。”
夏月淑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云棠的小手,又看了看青鸢恳切焦急的脸庞,紧绷的那根弦似乎到了极限。
“……好。”
许久,夏月淑才开口应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云棠的手,将那只小手轻轻放回锦被里,又仔细地掖好被角。
旋即,她才撑着早已麻木僵硬的腿,在青鸢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一步三回头,脚步虚浮,被青鸢半扶半抱地送出了内室。
厚重的门帘轻轻落下。
青鸢侧耳细听,直到夏月淑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周围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她又等了片刻,确定再无旁人后,这才快步回到拔步床前。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锦被下那个小奶团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奈,“主子,醒醒,人都走了。”
话音未落,锦被下那原本奄奄一息的小人儿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云棠顶着一张青白交加的小脸,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呼……憋死窝啦!”
她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胳膊,眉头皱着,“月淑侄媳哭得也太伤心了,窝听着都……都……”
她小嘴扁了扁。
青鸢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看着自家主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忍不住道:“夫人是真真儿把您放在心尖上了,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桃儿,守了这大半夜,人都快熬干了。”
“主子,您看夫人这样,奴婢心里实在不忍。要不……咱们就悄悄……”
“打住!”云棠小手一挥,果断打断了青鸢的话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压低声音道:“月淑侄媳是真心待窝好,可她那性子你也晓得,心里头藏不住事儿,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要是知道窝是装的,她那份揪心难过是没了,可恨不得立刻把下毒贼揪出来撕了的劲儿,藏得住吗?万一打草惊蛇,窝这毒不就白中了?”
她盘腿坐在床上,小手指了指门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现在这样正好,让她继续以为窝快不行了,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子才真。”
“藏在暗处的人,看到月淑侄媳哭得死去活来,才会信,才会得意忘形。”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小大人似的道:“咱们的饵,已经抛出去了,现在就等着看那位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啦。”
下一瞬,云棠皱着小鼻子,嫌弃地咂咂嘴,“青鸢呀,明儿那碗黑乎乎的药,你可千万记得给窝加糖,现在嘴巴苦苦的,再喝下去窝可受不住了。”
她的小奶音带着一丝委屈。
紧接着,云棠的小肚子十分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