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书房。
云衡之面色铁青,负手而立,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萧奕垂手肃立一旁,屏息凝神。
“小姑姑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萧奕立刻躬身回答,“回禀国公爷,小主子日常起居,除了小厨房精心准备的膳食外,便是那些小玩意儿接触得最为频繁。”
“小玩意儿?”云衡之猛地转过身,“具体是哪些?”
萧奕不敢怠慢,立刻朝门外低喝一声:“呈上来!”
接着,一名侍卫捧着一个木盒快步而入,轻轻放在书案上,随后打开了盖子。
只见盒内整齐摆放着几样孩童玩具。
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老虎,几个打磨光滑的玉质小动物,一套小巧的七巧板,还有一个九连环。
云衡之的目光瞬间就落在了那九连环上。
“验!”他断喝一声。
早已候在门外的府医立刻上前,小心翼翼拿起九连环,凑到烛光下,仔细观察着每一处环扣的连接处。
他鼻翼微动,又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捻过环身,甚至凑近闻了闻。
片刻后,府医脸色骤变,放下九连环,对着云衡之深深一揖,语气凝重:
“国公爷,此物……环扣缝隙及手握处,似有已经干涸的深色污渍残留,气味极淡,几不可闻。”
“观其色泽质地,极像……极像某种罕见藤蔓的汁液,此物若长期沾染皮肤,尤其孩童肌肤娇嫩,极易渗入,轻则眩晕呕逆,日渐虚弱,重则……恐伤及根本,药石罔效。”
云衡之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猛地一掌拍在红木书案上,案上的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哪里来的?”他双目赤红,声音因震怒而微微发颤,双眼死死盯着那九连环,“说,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一旁的青果,脸色微白,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回国公爷,这些都是前些日子,贵妃娘娘赏赐下来的物件。”
“贵妃……宫里……”云衡之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中怒意翻涌。
这九连环竟然也是宫里赏下的东西?
“好……好得很!”他猛地抬头,“小姑姑才三岁半,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见到的生人屈指可数,能近她身的,除了国公府里的人,还能有谁?”
“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对一个三岁半的孩子下此等阴毒狠手?心思还如此缜密,竟敢借宫里贵妃之名!”
刹那间,书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云衡之眼中寒芒一闪,“周秋兰近日可还安静?”
萧奕立刻躬身:“二夫人每日除晨昏定省,往棠华院向小主子请安,其余时辰皆在小佛堂诵经,甚少外出,瞧着倒是安静。”
“诵经,请安。”云衡之眸光微深,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棠华院,内室。
云棠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不已。
夏月淑坐在床沿,握着云棠微凉的小手,看着她呼吸微弱的样子,心口堵得发慌,难受得紧。
“青鸢,”她声音微哑,“你说……小姑姑这药也喝了好几日了,怎么就是不见好转?”
青鸢嘴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下一瞬,周秋兰一身素净衣裙,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对着榻上的小人儿盈盈一福,“夫人也在呢。”
目光却似不经意的,飞快扫过床榻上昏睡的云棠。
夏月淑心头却猛地一紧。
她只觉那声音莫名令人心烦,敷衍地“嗯”了一声。
周秋兰似乎全然未觉,她捻了捻腕间的佛珠,目光再次飘向床榻,“菩萨定会保佑小姑姑的。”
她微微蹙眉,像是真在忧心,又状似无意地伸手,指尖虚虚悬在云棠额前寸许。
她继续道:“夫人日夜看顾,委实辛苦。只是这药瞧着似乎效力不大,大夫可说了什么准话没有?小姑姑这症候……究竟何时才能有起色?”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真是让人揪心啊……看着小姑姑这样,秋兰在佛前诵经,心都静不下来,只盼着小姑姑能早日逢凶化吉才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
言罢,她轻叹了口气,微微欠身,“夫人千万保重身子,秋兰……就不多扰了。”
她目光最后在云棠脸上极快地一掠,这才转身,步履轻缓地退了出去。
那背影消失在帘外的一瞬,夏月淑豁然起身。
她一把抓住身旁青鸢的手臂。
“青鸢!”夏月淑双目灼灼,紧盯着她,“你老实告诉我,小姑姑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是不是……是不是与周秋兰有关?”
青鸢脸色瞬间煞白,眼神躲闪,指尖冰凉,“夫人说什么呢……这二夫人她……”
“休要搪塞。”夏月淑厉声打断她,“她那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分明是盼不得小姑姑好。”
话音未落,夏月淑猛地甩开青鸢的手,提裙便疾步追了出去。
她不能让周秋兰就这么走了。
她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夫人!”青鸢大惊失色,想拦却已来不及。
一直闭目昏睡的云棠,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挣扎着半撑起身,望向门口,声音急促,“让青果去拦住她,快跟上去,千万不能让她此刻与周秋兰撕破脸。”
“周秋兰此人心思歹毒,手段阴狠,若被逼急了,很难不会狗急跳墙,月淑侄媳性子直,怕是要吃亏,快去。”
“是!”她再不敢耽搁,冲出房门,朝着夏月淑和周秋兰消失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去。
周秋兰前脚刚踏出棠华院月洞门,后脚身后便传来急促脚步声。
夏月淑几步抢上前,一把攥住她手腕。
“站住!”
周秋兰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
她愕然回头,正好对上夏月淑那双眼睛。
“夫人这是何意?”她蹙眉不悦的道。
夏月淑死死盯着她,胸脯起伏,咬牙切齿道:“小姑姑突然中毒,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秋兰瞳孔猛地一缩,面上却迅速堆起委屈,“夫人,这话从何说起?秋兰日日诵经祈福,盼着小姑姑好还来不及……”
“少跟我装模作样!”夏月淑厉声打断,手上力道更重了些,“你方才看小姑姑的眼神,那叫什么忧心?分明是巴不得她醒不过来!”
“是不是你借着贵妃娘娘的名头,在什么东西上动了手脚,就是想要害小姑姑?”
周秋兰眼中慌乱一闪而逝,随即强自镇定,“夫人慎言,宫里赏赐之物,岂容污蔑,秋兰一介女流,哪有这等本事?夫人莫要血口喷人。”
她奋力挣扎,声音带着哭腔,“夫人心疼小姑姑失了方寸,秋兰明白,可也不能这般平白冤枉好人啊,国公爷若知夫人如此妄言……”
“好人?”夏月淑怒极反笑,逼近一步,“你周秋兰若算好人,这府里就没歹人了,说,你到底对小姑姑做了什么?”
两人在月洞门下撕扯争执,动静引得远处几个洒扫仆妇探头张望。
周秋兰见挣脱不开,又惊又怒,眼底掠过一丝狠戾,正要扬声喊人……
“夫人,二夫人!”
青果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硬生生插进两人之间,奋力掰开夏月淑紧攥的手。
“夫人息怒。”青果急声道,一面护住夏月淑,一面对周秋兰匆匆福身,“二夫人见谅,夫人是忧心小主子病势,一时情急……”
夏月淑被青果拦住,还不忘指着周秋兰厉喝:“青果,你让她说清楚!”
周秋兰得了自由,踉跄退开两步,揉着发红的手腕,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几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冷哼了一声,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快步离去。
夏月淑眼睁睁看着周秋兰走远,她猛地转头。
“青果,”夏月淑眉心微蹙,“你拦着我做什么?没看见她那副心虚的样子吗?她分明就是有问题,你为何不让我问个清楚明白?她定是害小姑姑的凶手!”
青果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探头探脑的仆妇,压低声音道:“夫人息怒,奴婢怎敢阻拦夫人?实在是……实在是小主子醒了。”
她顿了顿,见夏月淑眼中怒火稍滞,立刻抓住机会,语速极快地将话题猛地一转:“夫人。小主子醒了正急着要见您呢,她气息弱得很,挣扎着起身,奴婢瞧着小主子脸色白得吓人,像是强撑着精神,实在耽搁不得啊。”
青果眼神恳切地望着夏月淑,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推着她往回走,“夫人,咱们快些回去吧?小主子还等着您呢。”
夏月淑想起云棠那苍白虚弱的小脸,心口猛地一揪。
她咬了咬牙,抬眼望了一眼周秋兰消失的方向,终是猛地转身,提着裙摆,跑着冲回了内室。
青果看着夏月淑奔走的背影,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这才快步跟上。
内室门口,夏月淑的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云棠小小的身子半倚在榻头,气息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