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盟分部，静室。
檀香的青烟笔直升起，却无法安抚林风半分焦躁。
他的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桌上，并排放着两样东西。
一枚是叶家送来的传讯玉符，漆黑如墨，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叶”字。
另一封，是丹盟长老的亲笔信函，措辞温和，内容却不容置喙。
两边都在向他施压。
一个要他交出叶凡的下落。
另一个，要他暗中监视叶凡的一切，查清他丹道暴涨的秘密。
林风闭上眼，那个倔强的身影便撞入脑海。
“半块你先用，等你以后成了丹道大师，十倍、百倍地还我！”
少年叶凡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将掰开的下品灵石硬塞进他手里。灵石粗糙的边缘，还硌着他的掌心。
如今，那份温热早已消散。
桌上，叶家漆黑的玉符，像一只冰冷的毒虫。另一边，丹盟长老的信函，字迹温润，内里却藏着刀。
他，被这两股力量夹在中间，成了那个即将对昔日挚友挥刀的猎人。
拿起叶家的玉符，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捏碎它，就能换来叶家许诺的一张“玄元丹”丹方，还有进入丹盟核心的机会。
代价，用叶凡的命，换自己的前途。
这笔买卖，听起来划算得让人想笑。
“呵。”一声自嘲的轻笑，从他唇边逸出。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枚被他藏在袖中的老旧符箓，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那光芒很暗，如同风中残烛，却让林风的身体猛然一僵。
这是他和叶凡当年胡闹时，用最劣质的材料刻下的传讯符，有效距离不超过百里。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挥手，一道无形的隔音结界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室。随后，他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符箓。
没有预想中的问候，识海里响起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之下捞出来的。
那声音属于叶凡，却又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叶凡。
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温情，只剩下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叶默，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林风的脑海中炸开。
叶默。
叶家家主麾下最凶狠的走狗，凝丹境初期的杀手。
死了？
“你在哪？”
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不重要。”
叶凡的声音没有起伏。
“叶家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丹盟又想做什么。告诉我。”
林风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握着叶家那枚黑色玉符的手，不自觉地开始用力。
叶凡的强势，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同情和庇护的旧友。
这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他能感受到那股透过符箓传递过来的，令人心悸的杀意。
站在叶家和丹盟一边，安稳，富贵。
站在叶凡这边，前路未卜，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林-风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枚漆黑的玉符。
他仿佛看到了叶家那些高高在上的嘴脸。
也看到了丹盟长老们虚伪的笑容。
更看到了叶凡浑身是血，在绝境中挣扎的模样。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枚坚硬如铁的漆黑玉符，在他掌心被生生捏成了齑粉。锋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皮肤，渗出丝丝血迹，与黑色的粉末混在一起，黏腻又刺痛。
他做出了选择。
他对着袖中的传讯符，沉声开口，声音平稳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叶家派了‘影卫’，三人，都是凝丹境中期。为首的叫叶雄，是叶默的亲哥哥。此人有勇无谋，但另外两人擅长合击，诡异难缠。”
“他们推断你躲在城外的黑风山脉，已经过去了。”
“丹盟这边，丹王殿的周长老对你的丹道很感兴趣，认定你身负上古传承。他已下令，让天风城丹盟分部‘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他刻意加重了“请”字的读音。所谓的“请”，就是不见血的抓捕。
符箓那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之前更久，久到林风几乎以为传讯已经中断。
片刻后，叶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咀嚼骨头般的狠戾。
“叶雄……”
“我知道了。”
“还有，”林风的语速变得极快，像是在倾倒积压已久的秘密，“天风城西坊市的‘百草堂’，是叶家的暗桩，也是他们追踪索敌的一个重要支点。堂主外号‘笑面佛’，是叶雄的心腹。你若需要补充药材，切记绕开那里。”
“……谢了。”
叶凡的声音里，那股冻结一切的寒意，终于消融了一丝，虽然依旧沙哑，却不再那么空洞。
“你也是。”
林风轻声说道。
符箓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化作一枚不起眼的朽木，静静躺在他袖中。
静室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林风缓缓摊开手掌。黑色的玉符粉末混合着血迹，在他掌心印下了一个丑陋又决绝的烙印。锋利的碎渣嵌在肉里，一阵阵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选择有多真实。
他走到静室一角的水盆边，引了一道水流，默默冲洗着掌心的污秽。血水混着黑色的粉末，染红了清水。他面无表情地从伤口里，将几片较大的碎片挑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目光落回桌上。
叶家的玉符没了，可丹盟长老那封信函还在。
“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真是好听的说法。剥皮抽骨，搜魂夺魄，恐怕才是真话。毁掉叶家的玉符，只是拒绝了其中一个刽子手。眼前，还有另一个。
他走回桌边，拿起那封字迹温润的信函。指尖触及纸张，仿佛能感受到那位周长老伪善面具下的贪婪。
以为我林风是个能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他盯着信函看了许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他非但没有毁掉这封信，反而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折好，收入怀中。
这东西，现在可不是催命符了。
是护身符。
也是……他的投名状。
“周长老对我的丹道感兴趣？”林风对着空无一人的静室，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玩味的笑意，“正好，我也对长老您和叶家的关系，很感兴趣。”
他转身，推开静室的门，外面的天光照亮了他半边脸。
从今天起，他不仅是叶凡的朋友。
还是丹盟里，一枚最不听话的棋子。